丹爾菲恩丟開酒杯,抓住自己身后的窗格。她腳下傳來一陣陣的搖動,以及各種匪夷所思的聲響——其中最明顯的是水聲,還是如瀑布一般傾瀉、墜落的巨大聲響。
“這是什么?”伯爵壓抑住恐懼,滿面怒意地厲聲質問。“投影怎么會出現在威尼華茲?”
女神官深吸一口氣:“神秘正在擴散,恐怕跟破碎之月有關。”
“我猜,愛德格主教正在莫里斯山脈下的神秘之地探尋嘍?”
“這是露西亞的指示。我們是祂的代行者,必須遵從指引。”
“你們引發了神秘的擴散!”丹爾菲恩握著扶手的指節泛白,那樣子看起來簡直要把窗格拽下來朝女神官丟過去似的。“蓋亞在上,它竟能從篝火鎮來到威尼華茲!現在城里的人們一定嚇瘋了……到處是尖叫和混亂……還有月亮,那根光柱是什么?管他是什么,威尼華茲會怎么樣?有誰看不到呢?”她的聲音近乎歇斯底里,“你們怎么能這么做!?”
高音喚來了仆從,臥室的木門砰地一聲撞開,安莎沖進屋里,把自家伯爵帶離了危險的窗口。瓦片破裂、磚石墜落的聲音在院子里連綿不絕地響起,她們繞開地上的碎玻璃。阿拉貝拉連忙搭手幫忙,她握住伯爵的手,從關節到指尖那里都是冰涼的。這時阿拉貝拉才想起眼前的冰地伯爵不過還是個年滿十五的女孩。
神秘之地出現了什么意外?“我們從未想過打擾到威尼華茲的平民。”她試圖讓自己的解釋聽上去更有說服力一些,同時用神術使三個人在地震中保持平衡。“主教大人很快就會解決問題。”
“我要的不是解決莫里斯山脈的問題。”丹爾菲恩勉強借著安莎的攙扶站穩,“我要他解決威尼華茲的問題。”
阿拉貝拉無法作出任何保證。“投影只會替換建筑和街道。”她告訴又驚又怕的伯爵小姐,“人們不會因此而受傷。”
因此。“但威尼華茲陷入了混亂,人們會在恐慌中傷害彼此。”丹爾菲恩惡狠狠地說道。這時震動稍歇,她立刻轉身吩咐安莎:“去找奈登爵士,讓治安局和城防隊一起維持秩序。”
“可是伯爵大人——”
“有阿拉貝拉小姐在這里,我要比在那些蘭科斯特騎士的包圍中安全多了。”
女仆望了望主人和女神官的臉色,白袍神官沖她堅定地點點頭,前者更是皺起眉頭,她只好下樓去了。臥室里只剩下兩個年輕的女人,她們倚靠在角落里,被神術的光芒籠罩。壓抑的氣氛在如光芒后的陰影擴散,空氣則在凝重中成了沉默的幫兇。
“告訴我實話,阿拉貝拉小姐。”少女伯爵低聲說,“你們到底是要在隧道里找什么?”
神官小姐避而不談:“主教和騎士長大人才了解內情。我們都是女神的使者,祂指引我們的行動絕不會出錯。”
“露西亞不會出錯,但你們會。”丹爾菲恩毫不客氣,“你們挖開隧道時,有沒有找到被砸爛的火車頭啊?聽著,神官大人,我不關心那些爛泥堆里的寶貝,可如果當年的塌方另有隱情,那么作為冰地邊境的領主,我有權知道這里面的真相。讓我們開誠布公說出來,阿拉貝拉,我盡可以給你需要的幫助。不然我看威尼華茲要永無寧日了。”
伯爵再三催促下,白袍神官露出猶豫的神色。“愿女神寬恕我。”她低聲喃喃。“請替我們保密,受光之神眷顧的伯爵大人,不要把它告訴任何人。”
“我能和誰說呢?”丹爾菲恩感到了不耐煩。“好了,我對太陽發誓,永遠不會公開這個秘密。這下你滿意了?”
也許是她發誓保密的對象起了作用。“我們來找‘穿梭冰山與黑湖的鋼鐵之龍’。”阿拉貝拉咬著嘴唇,“也就是王國的一號列車。”
……
別說梅米了,學徒與約克都震驚地說不出話來。尤利爾還好,但對約克而言,碎月曾是完整的?這簡直像是在說光輝議會的信仰是黑夜一樣荒謬。
“月亮……月亮是因為狼人才破碎的?”梅米甚至有點口吃了。“這怎么可能呢?”
“祂將力量給予你們。”妖精說,“祂將自己的一部分給予你們。”她的聲音里有種說不出來的肅然。“孩子,你不知道自己就是破碎之月的一部分嗎?那些裂紋和黑洞,那些缺失的神秘,卡瑪瑞婭是破碎之月的真實投影,狼人也是投影的一部分。梅米,你的祖先誕生于這里。”
就連古老的精靈王者都詫異地看著自己的伴侶:“我也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
“因為我也第一次親眼見到狼人。”
奧蘿拉的解釋合乎邏輯。事實上在阿蘭沃最鼎盛的時期,的確沒有狼人的部族敢于在卡瑪瑞婭附近出沒。精靈是狼人的死敵,他們恨不得逃到賓尼亞艾歐的另一端去。
“當時除了王室,也很少有人清楚卡瑪瑞婭曾是狼人的故鄉。”她面露追憶,“直到現在,記載中的圣白之地也是古代精靈的象征,而狼人的發源地已不可考。”
“所以我們發現了歷史的真相。”約克說。學徒也站起來,他重新想要爬上臺階,可阿蘭沃之王只是輕輕一抬手,魔力就壓垮了他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力氣。
困境中,他不禁抬起頭,想要看到使者熟悉的身影。我已經習慣在絕境中得到喬伊的援手了,他忽然意識到這個問題。
“他是神秘的寵兒,但與破碎之月的力量無可對比。”妖精不慌不忙,“每個人都有弱點,越是高等神秘,傾向就越明顯。作為守護王國的使者他確實夠格,不過一旦失去了那個符文生命,他就不再是無懈可擊的了。在金杯回歸后我就去主動了解了你們的過去,你們可能的辦法我都了如指掌。”
法則混亂會使魔紋失效,這對妖精來說早已不是秘密。尤利爾沒想到連這個瑕疵都被奧蘿拉關注到了,我還能怎么辦呢?
但如果他猜得沒錯,事情的關鍵不在他們的選擇上。“我曾以為無名者是受到了污蔑迫害的無辜者。”他輕聲說道。約克不解地瞧他一眼,弄不明白自己的同伴為什么突然說起這些。“可從霜葉堡到卡瑪瑞婭,我發現他們與我們的區別只在于力量。”
“神秘者與凡人的區別正是如此。”
“無名者是神秘者中的神秘者,是蹤跡詭秘的陰影行者。”
尼克勒斯忽然微微一笑。“我欣賞你的觀點,但不贊同你的說法。無名者之所以被排斥,是因為他們在被人們恐懼的同時,選擇了一條錯誤的道路。他們以為退讓會得到和平,犧牲會換來理解,可事實上,我的后人們不會因為我的功績而忘記我與他們不同。”
尤利爾一時竟啞口無言。他對法夫坦納并無了解,不過以妖精和尼克勒斯的態度來看,顯然奧蘿拉了解到的不是正常的英雄在落幕后應有的贊頌。甚至阿蘭沃的后裔早已遺忘了他們曾有過這樣一位偉大的先王。
“時間就快到了。”太陽也快升起來了,而豎琴座近在咫尺。“黑月湖開始漲潮。”
古老的王者若游影般失去了蹤影,而妖精變成水花消失。但當奧蘿拉出現在梅米不遠處時,約克已經斬斷了她的魔法。他們以古怪的形態糾纏在一起,光與水的魔力忽高忽低地浮動。
尤利爾扯開羊皮卷,祈禱自己面對尼克勒斯時不會絕望到失去使用神術的意志。專注讓他得以忽視許多疼痛,只是神秘度的懸殊擺在那里,尤利爾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底氣可言。
颶風平地升起——
就連兩個元素生命都被吹得一陣零散,約克阻擋奧蘿拉的一劍歪斜地落在水幕上,而妖精探出的長鞭擦著梅米的耳朵劃過。把后者嚇得繞到祭臺后去。
尤利爾立刻展開庇護所,燦爛的金輝舒展延伸。可屏障僅僅抵擋了片刻,就被壓力硬生生砸成了碎片。“真是見鬼。”這時他才發現在卡瑪瑞婭中,神術的威力也得到了削弱。破碎之月不會管他是不是來幫助自己的信徒的,祂只能一視同仁。
“這還怎么打?”他忍不住問自己。
狂風不會回應他,掉落的瓦礫重新攀上屋檐。說到底他還是個空有力量而不會運用的學徒,倘若箴言騎士的魔法他能夠使用幾個,也就不至于連周旋都做不到了。
“你已經死了。”在被卷走之前,尤利爾對阿蘭沃之王說。“你將把自己的第二次生命獻給無名者嗎?作為英雄逝去是值得緬懷的,可為了復活而拋棄自己的榮譽,你的子民不會認同你的選擇。”
“你會為了榮譽而放棄生命嗎?”尼克勒斯反問。“你是死士,還是騎士?”
“什么?”尤利爾沒明白他的意思。
“死士沒有自我,他們的忠誠不過是虛偽。騎士因自己的意志做出決定,所以他們備受贊譽。”古老的王者立于空中,言語隱含深意。“而我是一國的君主,我的抉擇就是王國的意志。我曾統領抵抗邪龍的軍隊,拯救近乎被滅族的秩序生靈。我清楚我存在的意義和使命在于為我的國家奉獻終生。但這需要的不是一個值得緬懷的英雄的靈魂,而是能夠讓我的意志貫徹下來的第二次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