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想過了種種的可能,但是當懷慵被鬼差抬回來的時候,梓蘿仍舊嚇了一大跳,面上唬得全無顏色。
法天并沒有親自刑訊懷慵,連夜羅也尚未插手,但懷慵周身,已然是沒有一處正常的膚色。
縱然如此,如若不是遙汀在關鍵時候趕到懲戒宮,懷慵的性命,定然交代了。
梓蘿看著云逸給懷慵清理傷口,在一旁抹眼淚,眼睛又紅又腫:“都是我多嘴,要么懷慵也不會這樣。”
懷慵身上疼的厲害,但卻沒有失去知覺,仍是笑著和梓蘿說話:“不用為我擔心,你說的也沒錯,是我有錯在先,你又沒有編話瞎說,講的都是實情?!?
沒有這話倒好,懷慵如此體貼的安慰之下,梓蘿越發哭的傷心,不知道的,還當挨罰的是她。
云逸清理過了懷慵上身,轉頭對梓蘿道:“你還打算在這繼續看?”
梓蘿臉上飛過兩片紅霞:“云逸,你不要臉?!?
云逸陳述事實:“又不是我要看,”說話的口氣,少了往日的大度,像是和誰賭氣一樣。
梓蘿瞪圓眼睛,抬起腳重重跺了幾下地,輕盈轉身,飛也似的離了懷慵的房間。
梓蘿這一離開,房內便頓時安靜下來,唯聽得搗杵聲音上下起落。
日暮遲遲。
云逸涂藥閑暇頗覺無聊,心中計算傷口數目。
三萬刀。
一刀不多,一刀不少。
傷口不過微傷皮肉,每一刀都拿捏準確,力道、手法和準頭完全相同,絕不至死,甚至想昏迷都很難,但是即使皮肉傷,也很難消受。
不愧是經過專門訓練的羅剎,就連行刑的手段,也是超乎尋常的。
天香凝膚散所剩不多,云逸不得不一邊敷藥一邊搗藥,直忙到月游中宵。
這一期間足有三個時辰,懷慵額頭冷汗淋漓,卻是不吭一聲,云逸也沒什么可說,這幾個時辰內,房中倒是出奇的靜謐。
若有若無的藥香,縈繞在房中。
敷藥結束,云逸給懷慵蓋上天蠶暖絲,這絲是天宮仙蠶所吐,經仙娥巧手織造,既輕柔不臨身兼且十分的保暖。
云逸收拾了一應器具藥石,正打算離開,已經走到了房門前,卻聽懷慵緩緩開口:“我聽說,是云文書要求選我為文書的?”
云逸回頭答他:“確是如此,我當日也未曾料想,竟有如今這些事非。”
懷慵輕笑:“這個世界上,總有很多事,不是巧合能夠說通的?!?
云逸凝著眉宇:“你想說什么?”
毛球從不人前開口,且和他沒有交情,若非毛球告訴他,只憑他一個剛剛上任的文書,斷然不能知道人世的事情。
懷慵艱難的把頭從枕頭中抬起來,看向云逸:“云文書,我一直當你對司書忠心耿耿,可是這些事上,最不得利的便是司書,你和那毛球應該本是一路,你們想要做什么?”
這話其實一分猜測九分不定,要不是他心思縝密,很難想到這些關節,這話亮了出來,多半也是空穴來風,為探虛實。
懷慵以為云逸聽了這些,定會神色不善,指不定還會殺他滅口,反正那人已經脫險,他也就不在乎自己究竟如何,他一生耿直誠正,但求問心無愧,司書為他所求奔波,他也只想求個明白。
出乎意料,懷慵質問之下,云逸仍舊神色淡然,不見一毫惶惶:“巫文書,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樣,所以為了你自己好,還是少說閑話為好?!?
說完帶門出去,腳步聲漸漸遠去,沒有一點虛浮猶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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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凝膚散功效獨特,且見效奇快,云逸初時為他敷藥之時,懷慵仍覺身上疼痛難忍,傷口每抹一處,便如再次劃破皮膚一般。
但云逸走了不過片刻功夫,懷慵身上漸漸透著涼氣,說不出的舒服清爽,傷口也漸消紅腫,只是滿目的長痂,錯落交疊。
咚咚叩門聲響起,門外聲音說道:“我是梓蘿,你可睡了?”
懷慵早就聽說梓蘿性子向來灑脫,更不避諱男女大防,只隨性而至,如今更是深夜到訪男子房間,聲音也并未放輕些,想來是心中磊落,故而不以為意。
既想到此點,懷慵也坦蕩笑笑,對著房門說道:“還未睡下,請進來吧?!?
聲落門開,一脈清輝在門縫處略一閃過,又被遮掩在房門之外。
梓蘿手中提著個黃漆食盒,將食盒放在桌子上,忙著從里面拿出碗勺,從一個小粥盆中盛了些荷葉粥,走到懷慵床前,向外坐在床邊:“這是洛涯今天做的荷葉粥,我方熱過,現在還溫得很,你趁熱吃了吧?!?
白碗中粥色淺碧,碧色糯粥上數粒蓮子圓潤光澤,閃著珍珠光華。
懷慵確實有些餓了,可現在雙臂疼痛難忍,就連手上,也是滿目瘡痍,別說是端起粥碗,就算是拿那粥勺一勺勺的小口吃,怕也是沒有力氣。
梓蘿從未照顧過病人,但情急生智,立刻明白了懷慵的為難,趕忙從碗中舀了一勺的糯粥,往懷慵嘴邊送。
懷慵也是落拓不羈的性子,既然行為端莊心中澄澈,也就不再忌諱些還沒有蹤影的閑言碎語,就著梓蘿的手,一勺勺的吃起粥來。
早就聽說那位副司書廚藝非凡,尚在人間時候,總被教導‘君子遠庖廚’,除了飯館里掌勺的廚子,便是連貧寒小戶人家,也不見多少男子丈夫下廚,如今嘗了這粥,懷慵心中著實感嘆。
梓蘿見懷慵吃了兩碗,面上也見喜色,開心的說道:“我本是想親自給你做些吃食,可是司書說了,雖然我做的吃食味道很好,可比起洛涯來說,還差那么一點點,我想了想也是,就把洛涯做的給你拿來了?!?
懷慵來幽冥司的時間不長,但隨和易于相處,和鬼差打成一片,聽了不少的閑話碎語,于梓蘿的廚藝上,可真是有退避三舍的念頭,臉色帶笑道:“不敢偏勞,這樣就好?!?
梓蘿沒想到自己會事如此的聲名遠揚,只當懷慵是客氣,也不和他再糾結這事,看到他面色仍舊有些灰白,關心的問道:“傷口還疼么?云逸有沒有給你好好上藥?”
懷慵說道:“已經不疼了,云司書認真得很,真是太勞煩他了?!?
梓蘿撇撇嘴:“要說上藥的手法,還是洛涯那家伙最好,但他偏說是要給草澆水,說什么也不肯來給你上藥,真是過分!”
懷慵倒是頭一次聽說上藥也講究手法,遂問梓蘿:“上藥也是有手法的?”
梓蘿這話大概是從什么地方聽來的,一邊回憶著一邊講給懷慵聽:“雖然上藥是簡單的一樁小事,但如能以傷口形狀深淺參照,以決定敷藥多少,則既可以不使傷口氣悶,又能快速愈合?!?
其實不過差之毫厘而已,并非像是梓蘿想得那般。
懷慵聽了贊道:“你懂得還真多?!?
梓蘿被懷慵如此夸贊,有些臉紅:“也沒有了,都是司書講給我的。”
懷慵平日里聽梓蘿稱呼遙汀,都是稱呼司書,可對云逸洛涯,顯然都是直呼其名,雖然或許是因為極熟的原因,可要是比起敬重來,云逸和洛涯在梓蘿的心中,大概分量還少那么一些。
梓蘿已經忘了當初云逸為她求情的事,那時她年紀尚幼,又突喪親,很多事情,她已經選擇性的忘記了,后來到了狐國,更是只有聽說自己是被遙汀救下,云逸不過一介文書,沒誰會特意提起他。
懷慵問向梓蘿:“云司書在幽冥司,好像已經好久了。”
梓蘿掰著手指頭數數,最后放棄,眼睛望著窗幔思索:“要比我早好些,但我也沒問過云逸,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來的,至于洛涯,倒是和司書差不多同一時間掌印的,不過洛涯是天生仙體,和司書不同。”
懷慵笑笑,心想梓蘿還真是心直口快,問她一個問題,噼啪的答了一連串,這樣也是好,免得他再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