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倒是樂得被初晴依靠, 直接拿了主意:“上中州去吧,到了那兒之后,再想辦法。”
初晴聞言立刻站起身來:“那我們現在就動身吧。”
唐玉見她急得竟似一刻都不愿多耽擱, 不由笑道:“別著急, 天已經黑了, 就算能趕在關城門前進城, 店鋪也都打烊了, 雇不到馬車或者船只,還是得等到明日才能上路。”
“可是……”
初晴確實著急,眼見亥時已過, 若不趕緊出發,怕是真的趕不上戌時五刻關城門了。
“現在進城可以先住客棧, 真的不想再睡竹塌了, 又硌, 又硬,又擠……”
唐玉輕笑出聲來, 沒想到她迫不及待地要離開居然是為了這樣一個理由。但他心中暢快,可見她有多不情愿留在這簡陋竹舍里伴著慕容雪。
兩人踏著暮鼓穿過城門進了盛澤,在城內最好的客棧里要了一間上房。
初晴接了店小二送來的熱茶,又打發他去燒幾桶熱水,準備沐浴。
回到房內, 見唐玉從腰帶內側抽出一只精巧銀哨, 放在唇邊, 有長有短的吹了幾聲。
哨音停下,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 一個青衣人影就從半敞的雕花木窗間躍進室內。
那人身形輕盈,落地無聲, 畢恭畢敬地向唐玉行禮道:“屬下參見公子。”
唐玉端坐在八仙桌前,隨手倒出一杯茶,不緊不慢地吩咐著:“我要去中州一趟,走水路,明日一早動身,你去安排一下。”
“是。”那人應聲道,也不多話,行了告退禮,便從窗間躍出。
初晴只覺整個過程如行云流水,干脆利落,迅速之極,室內燭火微暗,她連那人相貌都尚未及看清,他已經消失不見了。
她在唐玉身旁坐下,取下發釵挑亮燭心,隨口說道:“原來你是帶著仆從的?怎么不是一九呢?”
唐玉收起銀哨,答道:“他是我的暗衛。”
初晴雖是第一次聽說,顧名思義也能知道是暗地里不在人前露面的護衛。
她近來兩次在外見到唐玉時,他皆是孤身一人,她便以為他是獨自出行,未帶仆從,原來竟是自己見識少淺。
初晴未曾多問,唐玉卻主動向她講起:“我身邊的暗衛都是父親留下的。他在世時一直擔心我與二哥不睦,去世前要我發誓退讓,永不與二哥爭鋒。”
“那豈不是很不公平,你立過軍功,明明可以大有作為的。”初晴說道,心中很為唐玉不平,她還不知道唐玉早已將軍隊中實權交出。
唐玉并不接她的話,輕輕嘆口氣,又道:“不過,二哥性子冷,父親又擔心他對我不利,是以去世前將百余名暗衛全數交給了我。”
“所以,他們就一直暗中跟著你,保護你嗎?”初晴本只是順著他話聊天,說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事,面頰飛紅,張口結舌道:“就……連那晚……溫泉……”
“嗯?倒不會每次都跟著上百人那么多。”唐玉像是根本沒聽到她最后那半句話,還在一本正經地向她解釋,“編成十人一組,剛剛你看到的那個叫做李青云,是暗衛長。”
十人又怎樣?她所想到的那樁事,十人觀看同百人觀看有區別么?
初晴大感窘迫,怒氣沖沖地看著唐玉,顫聲道:“有人跟在你身邊你還……還那樣……”
“哪樣?”唐玉舉著茶杯,不解問道。
“……溫泉……”初晴細聲道,她將來還怎么有臉見人呢……
“哦,沒有我吩咐,他們不敢近身的,都在遠處。”唐玉全然不以為意。
初晴看他自在的模樣,只覺匪夷所思:“近是多近?遠又是多遠?你一聲哨響,他立刻現身,能遠到哪里去?”
唐玉笑出聲來,不再逗她:“好了,放心吧,足夠遠到聽不到,也看不到。我怎么可能讓他們看呢。”
翌日一早,唐玉便帶著初晴去了碼頭。
岸邊停泊著一艘豪華畫舫,分上下兩層,回廊寬大,梁柱擎天,欄桿鏤花,氣派非凡。
上了船,初晴四處張望,只見船夫、廚子及若干雜役,卻不見有暗衛的身影,不知是否同在船上,更不知若不在又如何護衛唐玉呢。
江南水鄉,江河湖泊星羅棋布,連綿交錯。盛澤城的滄浪湖與望江支流巒河相通,畫舫東行入河,逆流北上。
正值初夏時節,兩岸楊柳青青,風景秀麗,美不勝收。
行至臨江城,在碼頭靠岸換船。
望江是胤國第一大河,西起孤陰山脈,東流經過江南、中州、東陸,直至入海。
江內波濤湍急,風高浪險,自不是精巧游玩的畫舫可以應付,是以改用能夠渡海作戰的福船。
過了江便到中州郊野,又換馬車,一路進城。
唐家在都城也有一座侯府,規模雖不比肅州的,但位置極佳,位于皇城東出不到一里地的福華大街。
唐玉不愿勞師動眾,并未選擇住在侯府,而是去了城西九轉巷的一座別院。
初晴不在意這些,她本以為是住客棧的,如今住在家里,還專門給她安排了一座清雅的院落,又配了專司照顧她的丫鬟,反遠遠超出她預料,可算意外之喜了。
想起一路走來,不止是她,連唐玉都悠悠然未費半分力氣,卻是處處安排妥帖,舒適氣派俱全。初晴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世家貴胄與常人不同之處。
她最在意的還是唐玉打算如何找到慕容雪和德叔,到底忍不住問起來。
“先叫暗衛去查探一番,他們訓練有素,做這些得心應手。”
唐玉只是拿暗衛在初晴面前打個幌子,其實慕容雪就住在悅來客棧里,一直在等唐玉前去相會。唐玉既瞞了初晴請君入甕之策,此時便不好直言相告,只能做個緩沖,過幾日再托詞說是暗衛查出即可。
“明日我去會一些舊友,不方便帶著你。要是在家里覺得悶,就去城中逛一逛。”唐玉做著安排,“不過,千萬別一個人到處跑,記得帶上阿音,她會功夫。”
阿音,是唐玉給初晴配的丫鬟。
“我也會功夫,不用人保護。”初晴嘟囔道,心中不大服氣,她自己一個人天南海北的多少年,哪里是需要人隨身保護的嬌小姐。
唐玉笑著摸了摸她頭發,只說:“聽話。”
第二日,唐玉一早便離府,初晴懶洋洋直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后梳洗一番,直至晌午才帶著阿音出門。
中州是大胤國都,其街市之繁華,人煙之阜盛,自與別處不同。
二人閑逛至天橋大街,忽聽得前方一陣喧嘩,放眼看去,不遠處里三層外三層圍著好大一堆人。初晴好奇,不知是什么新鮮玩意兒,便鉆進人群里,只見前方設著一個擂臺。
那擂臺高約兩丈,寬約八丈,四角各置一面直徑足有三尺的牛皮大鼓,高架在紅木雕花的木架之上。擂臺地面鋪著大紅羊毛織錦地毯,紅底滾金邊的錦旗分立擂臺兩側,旗面上繡著四個龍飛鳳舞的金絲大字:比武招親。
對街酒樓二樓包間里,唐玉正與慕容雪用餐,不經意從敞開的窗間望見一個鵝黃衣裙的身影擠進人群里,站立不動,顯是打算留下湊熱鬧的。
他伸手關了窗戶,以免被慕容雪發現異常,面上不動聲色,隨口笑道:“聽聞這比武招親的擂臺已擺了三日還無人勝出,不知那天刃坊的柯廣毅最后到底能招一個什么樣三頭六臂的厲害女婿。”
慕容雪聞他此言,手臂微抖,正夾著的一塊糖醋小排從牙筷上滑落,啪一聲跌進湯碗里,湯汁四濺,濕了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