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晴夢到自己回到了盛澤城里, 天上下著瀝瀝小雨,她撐著一柄青竹傘,在碼頭一一問過去, 卻沒有一位艄公肯載她到湖心島。
她愁眉不展, 立在碼頭邊上, 眼看著紅日漸漸西斜。
一艘烏篷船搖了過來, 船頭站一位翩翩公子, 眉目清雋,笑容和煦,身穿一襲白衣, 手中折扇輕搖,扇下墜著一塊半圓型玉佩, 玉色碧綠瑩潤。
“姑娘, 在下唐玉, 正要去湖心島,你可愿與我同行?”
他的聲音帶著磁性, 吸引著她,不但說不出拒絕的話來,還伸出手給他握著,讓他牽著她上了船。
那小小的烏篷船隨著波浪輕搖,她的身體, 他們握住的手, 都隨著船兒搖啊搖啊搖。
她低著頭, 看與她交握的那只手, 手指修長, 骨節分明,一只極好看的手。
驀地, 那手中握的不再是她的手,而是變作一柄長劍。
她抬頭,清雋的面孔上笑容收斂,目光亦變得冰冷。
長劍一揮,便向她刺來,她向后躲,一腳踏空,落入湖中,湖水滾燙如烈火,立刻將她吞噬焚燒。
初晴猛地睜開眼,四周一片漆黑如墨。
她能感覺到自己坐在一處,硬邦邦,溫乎乎,似乎是地上,兩只手臂雙雙反剪到身后,被牢牢地捆綁在冰冷的柱子上。
熱風拂過,她感覺到自己是在戶外,抬起頭,果見蒼穹浩瀚,無星亦無月。
遙遙一點光亮,飄蕩著,近了,又近了,終于看清那是一盞白色的燈籠,提燈的人中等身量,步履穩健,不疾不徐踱到跟前。
那人將燈籠往初晴面前一戳,火光刺得她睜不開眼,奈何身體不知被什么控制著,動彈不得,只能微微地側偏了頭躲閃。
“醒了?倒是比我想得還要快,看來是個好物件。”
語氣冰冷,聲音沙啞,聽起來十分耳熟,卻實在想不起是誰,或是在哪里聽過。
她不解所謂“物件”是個什么意思,不安問道:“是你抓我的?你想要做什么?”
那人冷笑道:“要做什么?等我做了你自然就知道,何必問呢。”
初晴感覺眼前亮光暗了下去,睜開眼來,見那人走出幾步,將手中提的燈籠舉起,高掛在一個木架之上。
借著燈籠的光,她看清了自己所在之處,樹木枯萎,周邊寸草不生,赤黑的通天爐高聳在旁。
這地方她曾經來過,這里是天刃坊的鑄劍之所。
而她自己,正被綁在通天爐的階梯架上,通天爐中火焰早已熄滅。
那人架好燈籠,回轉身來,暈黃的燭光照亮了他的面孔。
這人她曾見過,兩日前才在這里初識,今日又在無涯閣照面,他是柯芙蓉的父親,天刃坊的老板——柯廣毅。
柯廣毅另腋下夾著一方狹長的錦盒,通天爐附近沒有桌案箱柜,他小心翼翼地將錦盒置放在地上,旋開鎖扣,取出一塊純青透明的鐵錠,雙手托舉著,放進通天爐內,一臉虔誠之色,猶如在神仙佛祖跟前膜拜請愿。
“這是我從西域得來的異寶,”他指一指天,“從天上跌落的異寶,神仙賜予我的,用它必能鍛出絕世神兵。”
“那是,柯老板鑄造之術,乃天下一絕。”初晴嘗試著運功掙斷捆住自己的繩索,故意順著柯廣毅的話說,企圖引開他的注意力。
不料,他竟猛地轉過頭來,目光炯炯地望著她,問道:“哦,你真的這樣認為?那你覺得,與那鎮國公慕容韜、慕容逸父子相比,我們誰更技高一籌呢?”
涉及了自己祖父與父親,初晴不愿意作偽,垂下眼簾,嚴肅道:“我對鑄劍一竅不通,難做評判。”
柯廣毅倒是不在這個問題上與她多做糾纏,只深深地嘆了一口,看向那通天爐內,又將話題回到鐵錠之上:“可惜,我用了一年的時間都不能將它熔化……我用了很多方法……這三個月里,我共用了四四一十六個童女來祭爐,可惜仍然不能見效。”
初晴不懂所謂的祭爐究竟是要如何,但想來一定不會是什么好事。
柯廣毅再次將目光投向初晴身上,喉頭滾動,眼中閃著異樣的光芒,聲音里有絲毫不加掩飾的興奮與激動:“幸好讓我遇到了你,你是慕容韜的孫女,慕容逸的女兒,你身上流淌的是慕容家的血脈,用你祭爐,祖師爺一定甚為歡喜,自會再賜奇跡,熔化異寶。”
初晴大驚,脫口而出:“你怎么會知道……”
“我怎么會知道?你那張臉與她如同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我又怎會認不出。”柯廣毅唇角上挑,目光悠遠,像在回憶著什么愉快的事物,忽然間又沉下臉來,惡聲惡氣道,“可是我討厭你那對眼睛,那是慕容逸的眼睛,若不是祭爐需要你全須全尾,不能損傷,我一定把它們挖出來喂狗。”
初晴猛地打了一個激靈,眼前這人喜怒無常,行為詭異,直叫她毛骨悚然。
柯廣毅察覺到她的恐懼,輕笑道:“害怕了?是不是還想著你那未婚夫婿唐三公子會從天而降、英雄救美?別做夢了,你可知道他跟我是一伙兒的,是他教了慕容雪請君入甕的法子,又出力一路將你引到中州來。這一切都只是為了把你送給我。”
初晴大怒,喝道:“一派胡言,我不相信。”
柯廣毅竟不跟她辯,只哼笑一聲,大有一種事實便是如此,你愛信不信的姿態。
初晴卻反應過來他話中的另一件事情,試探問道:“你怎么會認識慕容雪?”
柯廣毅反問:“你可知道我是誰?”
初晴答他:“你不是柯廣毅柯老板嗎?”
“我是,不過這是我這二十年的名字,”柯廣毅這次倒是答得十分痛快,“二十年前,我用的是另一個名字,慕容德。”
“你是德叔?”初晴疑惑道。
他點頭:“該告訴你的秘密,今日都說與你聽了,想來你也能夠瞑目。”
通天爐旁邊便是成筐的黑煤與木炭,慕容德用鐵锨鏟了,填進通天爐底部,又從懷里掏出火石,點燃火折子,將火苗扔入爐內。
煤炭漸漸燃燒起來,爐火愈燒俞旺,四周溫度漸漸升高。
慕容德臉上堆著詭異的笑容,大步向初晴走來:“來吧,用你的血肉,鑄我的寶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