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天起,鄭敏的日子就變得更加舒心快意起來。
當然原先偷偷跑出去,四處瘋野的日子也還不錯,但那畢竟是偷偷摸摸的,而如今呢,鄭大小姐,瀟灑了!
第二天早晨,用過飯,祖父說了一句,“以后想出去玩,跟祖父說一句,祖父帶你去。咱老鄭家的人不用偷偷摸摸的。”
于是她大小姐,立刻打蛇隨棍上,馬上抱住祖父的胳膊不撒手,“今天就逛街去。”
老將軍樂得被小孫女依戀,馬上成了孫女奴,抱起孫女,“走,現在就走。”
老將軍出門,一眾人跟著。老將軍一再說不要興師動眾,最后,還是跟著好幾個。
出了大門,里面留守的家丁、家將還囑咐老將軍和小姐早些回來。
鄭敏在祖父懷里回頭一看,樂了。
為啥?
瞧瞧這些人,天殘地缺的。
不管看見多少次,鄭敏都覺得有意思。滿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個人家來。
看門的左右兩個,一個沒了左臂,一個沒了右臂,都是老將軍以前帶過的兵,在戰(zhàn)場上受傷殘疾,家里也沒有生計,被老將軍好心收留的。現在正揮著僅剩的一條胳膊向將軍作別。
跟著的這幾個,除了李管家是個全乎人,其他的也是個個帶著傷,有個耳朵沒了的,還有個眼睛瞎了一只的,還有個臉上有疤的。不用問,這都是戰(zhàn)場上受的傷。
不光鄭敏覺得有意思,路人也都在看,他們這一組人出來,回頭率200%以上。
有人好奇地看了又看;有人覺得害怕,帶著孩子趕緊跑開。
也有了解內情的人向旁人解釋,“這是鄭大將軍家的人,都是戰(zhàn)場上下來的傷兵。”
當然也有人嗤之以鼻,“都這模樣了,還好意思出門,也不遮一遮,不怕嚇壞女眷和孩子嗎?真是有辱斯文。”
聞言,鄭大將軍眼光一掃,那出言譏諷的書生模樣的路人就覺得渾身一寒,但又覺得這么多人看著,不甘失了面子,硬著頭皮撐著,“大將軍怎么了,難道還要仗勢欺人不成?讀書人有風骨,小生是不怕的,倒是鄭大將軍也該約束下人才好。”
說完,突然覺得自己好有道理,一下子又有了底氣,看著幾個身有殘疾的將軍府隨從對他怒目相視也不怕了,還抬起下巴,做出一副清高的架勢。
鄭大將軍正要開口,卻聽見懷里一個脆生生的聲音說,“你才有辱斯文!”
原來是懷抱里的小孫女出口了,鄭大將軍有意看看孫女的反應,也沒有阻止,繼續(xù)抱著。
鄭大將軍個子魁梧,鄭敏被抱著居高臨下的看著書生,小女孩兒居然也很有氣勢,“虧你還是讀書人,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書生沒想到,這看起來嬌嫩可愛的長著水靈靈大眼睛的小姑娘居然張嘴就罵人,還罵什么狗什么,簡直……書生氣得手抖地指著小女孩兒,“你,你,你,你罵誰?”
“我罵你啊。”鄭敏理直氣壯地說,“你都聽見別人說了,他們都是戰(zhàn)場上下來的傷兵,你還出言譏諷,你今天能站在這里悠閑地罵人。沒被敵國殺了你的人,占了你的房,全靠戰(zhàn)場上的士兵舍生忘死,保家衛(wèi)國。你忘恩負義!你沒有良心!”
“你敢說我沒有……沒有……良心?”書生頭一次被小女孩子罵成這樣,還當著眾人的面,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了,書生氣得話都說不了整句了。
“你有良心嗎?你把你的狗爪子搭在你的胸口摸摸,你果真有良心嗎?”說著,鄭敏做了一個手捂胸口的動作。
書生看見她的動作,竟然也被她帶著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胸口。馬上有個小孩子噗嗤一笑,“狗爪子,哈哈。”孩子的母親立刻訓斥,“別胡說。”可也忍不住笑。而且周圍的人也全笑了。
書生才發(fā)現,自己做了這個動作豈不是承認自己長了狗爪子嗎?書生已經沒有辦法再跟個小女孩兒吵架了,就算吵贏了也難看,更何況還吵不贏。書生最后撂下一句狠話,“你們等著,我要去禮部告狀,就算是大將軍也不能羞辱讀書人,晚生好歹也是個秀才,也是有功名在身的。”說完就要走人。
“站住!你還沒道歉!”鄭敏仗著自己是個小孩兒,不依不饒,“你要向這些傷兵道歉!”
書生聽了震驚地睜大了眼睛,“我秀才功名在身,你讓我跟這些下人道歉,你……你怎的,怎的……如此羞辱人,……如此惡毒!”
“我惡毒?”鄭敏怒了,“你放屁!……這里哪有下人?我祖父收留這些傷兵,他們都是我們的家人。況且,他們?yōu)閲沂軅麄兌际怯⑿郏 ?
幾個隨從覺得小姐已經替他們出了一口惡氣,就出來勸,“算了,讓他走吧。”“我們也習慣了。”“我們幾個不走運,我們認命了。別人建功立業(yè),我們傷重退伍。這全是命。”“是啊,小姐,還好大將軍收留我們,比那戰(zhàn)死疆場的兄弟們,我們還是幸運的,起碼撿回條命。”
圍觀的眾人聽了,也都心下感慨,是啊,建功立業(yè)哪那么容易,上了戰(zhàn)場能活著回來就不容易了。于是紛紛開口,譴責書生,“人家在戰(zhàn)場上拿命去拼,你倒在這里說風涼話。”“有本事你上戰(zhàn)場去,看你能保住幾個耳朵?”“得了吧,就這書生,小細胳膊,小細腿兒,上戰(zhàn)場?尿褲子差不多。”……
眾人越說,書生越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鄭大將軍放下孩子,向大家抱拳,“各位仗義執(zhí)言,在這里謝過了,都散了吧,這書生是糊涂人,我不跟他計較了。”
隨從也跟著向人群行禮,臉上帶著真誠的笑容,只覺得今日真是大快人心,揚眉吐氣,心想,百姓還是良善的多。
書生趁人不注意,掩面而去,臨走時,卻回頭陰狠地看眾人一眼,一副心有不甘的樣子離去了。
就在這時,鄭敏覺得有人拍她肩膀,回頭看見一個長相清秀、氣質高冷的小少年,約十一二歲的樣子,看著像大家子弟。
“干嘛?”鄭敏睜著大眼睛問來人。
小少年皺眉,說道:“你這小女子,太過牙尖嘴利!固然那書生有不是,你也不該口出污言穢語,沒的臟了自己的嘴。我這是好意勸你,希望你日后能有些淑女風范。不然將來嫁不出去……”
鄭敏上下打量一番小少年,“您哪位呀?”
“小子不才,家父姓白,官至禮部侍郎。”小少年莊重地說。
“誰管你爹是誰?我問你是哪位,憑什么管我們鄭家的事?你是哪個牌位上的神,哪塊地里的蔥。你還我管我嫁人,我告訴你,我還就不嫁人了。我只招贅不行嗎?”
“你這小女子,果然不識好歹,我好意相勸,是因為你那些污言穢語……”
“我哪有污言穢語,不過是說了個狗爪子,你大驚小怪做什么?”鄭敏不解。
“不是這個,是那個……”白小公子有些尷尬,“哎呀,我說不出口。”
鄭敏回想了一下剛才的話,“哦……你說‘放屁’那句。”
“你,你不要再說這個……”白公子真是不能再聽了。
“嗨,這有什么呀,假裝什么正經,難道你沒放過……”鄭敏看見小白公子又驚悚地瞪圓了眼睛,只得臨時改口,“你沒放過‘那個’?我就不信!”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小白公子冷笑。
鄭敏最討厭這句話,臭男人們總把女人和小人放在一起,“別忘了你娘也是女人。”
“你,……我娘不似你這等粗俗無禮!你,你這種人誰會娶你?你這輩子一定嫁不出去!”小白公子發(fā)現自己今天就沒法冷靜。
“滾你娘的蛋!”鄭敏威武的下了結束語。
小白公子甩袖,優(yōu)雅地滾蛋了,一直在旁邊瞧樂子的老將軍看著小孫女無奈地微笑搖頭。
被祖父發(fā)現開辟了吵架第二戰(zhàn)場的鄭敏有點不好意思,也反省自己是不是略彪悍了些,沖祖父吐個舌頭。
但是鄭敏不后悔今天的行為。一直到回府后,鄭敏還跟祖父說,“這些人都是為國家受的傷,可是被他們保護過的百姓中卻有那樣刻薄的人,真的很過分。如果將士們知道,會寒心吧。”
祖父摸摸她的頭,“這世道從來沒有絕對的公平,而且,今天的事,可能會有人借題發(fā)揮,參我一本呢。”
“不會吧!”鄭敏急了,“那祖父,我是不是給您惹禍了。”
“沒關系,娃娃是個好娃娃,咱們鄭家的人不惹事,可也不怕事。”老將軍沉穩(wěn)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