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進了宮,杜嫣然和秦巍覺得真累。這半天,真是,該說什么呢,可能有人一輩子都沒經歷過這么些奇怪的事兒,他們半天就經歷完了。
大將軍吩咐伺候的人,以后所有的孩子,都跟他一起用飯。秦巍這才覺出肚子餓,剛才還沒用飯,就出了下毒案,誰還有心思吃東西。鄭敏和杜嫣然兩個,也沒吃成什么,就聽見下人鬧哄哄的,管家跑來跑去的,就出來了。當然,大將軍也是沒吃什么。
大將軍吩咐晚飯早點擺上,就在將軍正院的堂屋。眾人想著世子的糟心事,都可憐他,飯也吃得不香。
倒是秦巍想起一件事,放下碗筷,“大將軍,我要拜您師!”
嚇了鄭敏和杜嫣然一跳,鄭敏問,“你怎么也跟世子一樣了。動不動就拜師?!?
秦巍一聽,“怎么世子都拜過了嗎?那也把我算上吧?!彼f著話,眼放亮光,“那時候下人沖過來,多虧大將軍一腳一個,踢飛出去,我看的真真的,……真的是飛起來了,大將軍果然勇猛,異于常人。我要有大將軍一半,哦不,哪怕十分之一,我都不怕歹人了,也能保護好表妹了?!?
鄭敏一聽,祖父這是又多一個崇拜者?哎,真沒辦法,祖父魅力真大。
“你是個文人,將來要走科舉之路的,何必浪費時間學這些匹夫之勇,很不必?!贝髮④姵灾?,也催孩子們吃飯。
秦巍就是不甘心,還看著大將軍,“我覺得這才是男人,男人就應該像英雄一樣活著,大將軍不出手是懶得理會,一旦出手,所向披靡。我曾聽說大將軍橫刀立馬,嚇退百萬雄師……當年在牛頭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還曾在敵軍的一字長蛇陣中,三進三出,一人一騎就沖亂了敵軍陣腳,救出了被困的同袍……”
鄭敏一聽,好嘛,這全是說書的編的,夸張著呢,快跟神話一樣了,小朋友,你中毒太深了。想著,拿起一個饅頭狠咬一口,嗯,將軍的孫女就應該這樣吃東西。
杜嫣然也是目瞪口呆地看著秦巍滔滔不絕,這孩子平時不是這樣的,那個羞澀、木訥的表哥呢?眼前這個是假的表哥吧?
鄭敏藏著私心,她也想學功夫,所以也幫腔,“祖父答應吧,就教我們幾個。祖父那時候答應過我,先習字,我現在會寫字了,該教我強身健體的功夫了。拳腳也可以教起來的,我們總要保護住自己,才能護住家人呢?!?
大將軍也放下碗筷,嘆口氣,沉默了一會兒。孫女總想多學些東西,為什么呢?還不是因為心中不安,自己這個祖父確實不能陪她一輩子。既然如此,就不要太心疼她了,在自己還能護住她的時候,教給她護住自己的本事也好。
于是大將軍點了頭,幾個孩子都意外地歡呼起來,連杜嫣然也興奮了,“怎么了,怎么了這是,我居然也要學拳腳了嗎?可不能讓我娘知道,不,等我小有所成,再嚇她一嚇。秦巍,你可不能當叛徒,不許回家說,知道嗎?”
大將軍正色道,“不過你們可不能半途而廢,要吃苦的。夏練三伏,冬練三九。若是吃不得苦,就停了。再莫提起習武之事?!?
孩子們都興奮地答應了,鄭敏是早就橫下一條心要學的。杜嫣然和秦巍在經過了拐賣事件之后,不僅自己,家人都常常為他們不安,想練武也是有決心的。尤其想到大將軍每每遇到惡人時,出手不凡的英武之資,馬上要跟大將軍練武的表兄妹二人組,就飄飄然,已經幻想日后再遇到歹人時,醬醬釀釀,把歹人打得落花流水。秦巍想得更遠,如何除暴安良,之后深藏功與名什么的,把自己美得不行。
三人都興奮得晚上很晚才睡著。第二天都頂著黑眼圈去先生那里上課,林忠已經坐好了。秦巍歡呼一聲,“林忠你這么快就回來了,你回來太好了!……你知道嗎?昨天……”
鄭敏和杜嫣然就看他興奮,自從知道要拜師學武,他就變成這樣子了。
林忠雖然已經聽老黑他們說了一遍了,但是再聽直接在現場目擊的秦巍說一遍,還覺得新鮮。他猶豫著要不要說,最后還是說了,“雖然也同情世子,可是,我覺得,是我小人之心吧,你們,要不,別離世子太近,不然,萬一也被毒害了呢?”
秦巍這小道學先生一聽,就不樂意了,“林忠,世子也是朋友了,他拿你當朋友,可你卻……以后莫讓我聽見你說這些?!?
林忠坦然地說,“我知道,我這樣說,獨善其身,不太好??墒?,我來的時候祖父吩咐我,一定要保護好大將軍和小姐。我還想一天能有什么,哪知道我到底錯了,昨天只一天不在,就發生這樣多的事情。況且那老太太還想讓世子教訓小姐。我只知道,大將軍和小姐最重要,若是有一天世子幫著他家人欺負小姐了,我就不記得他是朋友了?!?
杜嫣然聽了,也尷尬起來,說了秦巍一句,“林忠和我們不同,他是大將軍和敏兒的護衛,忠于將軍府。凡是對將軍府可能不利的事情,他都要在意的?!?
秦巍想起昨日世子的尷尬,也認真地想,“世子會有一天幫家人欺負敏兒嗎?……應該不會吧?敏兒是恩人的孫女?!?
杜嫣然也認真起來,“如果世子的長輩一定要他做對不起大將軍的事情呢,做還是不做呢?孝與義,怎么選?”
這個問題本就不好回答,大人也為難的,何況幾個孩子。鄭敏從始至終沒說話,對于她來說,最重要的只有一個人——祖父。其他的人,都不重要。朋友、知交,那都只是錦上添花。她很清楚,她顧不了許多人。
而世子,此刻也在內心受著煎熬,忠與義,何去何從?
皇帝前一晚見了他,世子很興奮。
一直以來他都有些不安,父親的冷漠,姨娘的尖刻,祖母的厭惡,母親的緊張,他都知道,雖然他不說。大家都清楚,祖父去世了,那個曾經強勢地護著他的人不在了,如果姨娘生下兒子,這爵位將來是誰的還兩說呢。
但是經過了這個晚上,一切都不一樣了,他入了皇上的眼,近過皇上的身,旁人若要動他,換他,也要看看皇上的意思。
因為父親無為、荒唐,如今的國公府和老國公在時已經大不相同,只剩下個空殼子了,可笑老太太還到處擺譜。外人早就在議論,如今的國公說話還沒有他分家出去的庶弟有用呢,起碼人家有實權的。只不過老太太剛愎自用,這些話傳不到她耳朵里,就算傳到了,她也會一廂情愿地以為人家是嫉妒她。
皇帝和顏悅色同世子說話,好言寬慰,世子也是受寵若驚,皇帝把他安排在五皇子的忠和宮里,別的皇子都同母親居住,只有五皇子是一個人住的,安排在那里也合適?;实圻€把五皇子叫來,吩咐他招待好客人,缺什么就去領。
世子身在皇子宮中,如夢幻般不真實。五皇子為人好客,又好說話,又會察言觀色,善解人意,世子慢慢地也就不拘束了。宮人對他都客氣,知道這是皇帝請進來的客人,不敢怠慢。世子和五皇子年齡相仿,很快就親熱地說起話。
五皇子尤其對大將軍府的事情感興趣,問起鄭敏種的花,還說鄭敏邀他看花來著,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成行,到時候花可還在。又說起大將軍祖孫種地的事情,得知祖孫兩個都真的種地,也是驚嘆一回。
五皇子真是對什么都驚奇,這是世子對五皇子的評價。五皇子心里也在想,這小子真是好福氣,不光大將軍和敏兒妹妹待他好,連父皇也特意請他進宮住,多少年都沒有這種特例了。
早晨起來,太監說皇上要在御書房見世子,五皇子又是一通羨慕。
可是如今站在御書房里的世子卻是冰火兩重天。
爐子生得熱乎乎的,屋子里很暖和。春天的屋子里有時候會有寒氣殘留,但這里一點都沒有,世子還出汗了。
但是世子的心卻是掉在冰窖里了。
就在剛才,皇帝問他,是不是常常呆在大將軍的書房里。他答說是。
皇帝又問他,是不是很感激大將軍。他也答說是。
皇帝再問他,愿不愿意為國盡忠。他再答愿意。
皇帝看著他問,忠與義哪個更重要?他不知該如何答了。只得說都重要。
皇帝就又問,如果朕讓你做一件事情,這件事情可能會讓一個于你有恩的人不高興,你愿意做嗎?
世子不知為何,就想起大將軍來。記得祖父隱晦地說起過,大將軍當年勇武過人、處事公道。烽煙四起、江山無主之時,有人甚至還投奔他,說愿奉他為明主,只不過大將軍當個笑話,把那人攆走了,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老國公算一個,先帝爺算一個,如今的皇帝也算一個。再想起祖母撒潑時說過,大將軍跟人講老國公曾有志圖王,……世子突然覺得,自己對那個混亂的年代的事情知之甚少。
如今的大將軍府在靜悄悄地過日子,甚至主子在種地;而國公府主子在醉生夢死,在烏煙瘴氣地鬧,……世子突然覺得想明白很多,又覺得什么都沒明白,或者更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