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轉而拉著我出了內殿,肅面與我道:“你在這做甚?”我說:“殿下以爲我該在哪?呆在寢殿終日不出?”
李世民扭頭惱然,回了步子坐在殿上,不斷探著內殿的情況,我站在殿門外,靜靜望著外邊紛飛的落花。青兒悄悄折到我身旁,輕輕扶著我的身子說:“莫昭訓,我們還是進殿吧,外邊風大。”我搖頭,愣愣望了裡邊的李世民一眼,心中刺痛。
待了許久,田侍御醫終於從內殿出來,回稟李世民道:“暮奉儀已無大礙。”
李世民凝眉肅然問:“承乾殿怎麼會有毒,是何毒而起?”
田侍御醫稍稍速瞥了殿上來的妃妾,低聲說:“殿下莫要動怒,暮奉儀的毒是來自一味藥,即避孕茶中的馬錢子。馬錢子不可多食,否則便會中毒身亡!”
秦王妃趕忙從旁站出,面有疑惑:“承乾殿此藥是歸臣妾管的,每次我只給一次的量,並未出過此等事情。”她轉望著被青兒找來的小太監斥問,“此茶不是你煎煮的麼,怎麼回事?”
李世民凌厲的目光也瞬轉向早已跪成一團的小太監,上前就是一腳,小太監摔在地上翻了翻立馬端跪著磕頭:“殿下恕罪,今日的馬錢子是……是莫昭訓給的。”
李世民神色一頓,手拳漸握。我站在殿門外靜靜應道:“茶中之藥是我給的不錯,可我並未在此中手腳。”小太監望了殿門外站立的我,顫顫對李世民補上一句:“是奴才不慎打翻了茶水,莫昭訓好心幫的奴才。至於暮奉儀喝了這茶爲什麼中毒,莫昭訓和奴才也是不知!”
李世民冷撇了嘴角,招了門外侍衛來指著小太監道:“誤了事,拖下去打!”小太監大聲求饒,青兒拉了正要說話的我搖頭。李世民在氣頭上時,誰也勸不住,無法只得聽外頭的慘聲,叫我深感不安。待到杖責完畢,李世民閉了閉眼,才轉而瞪著我:“往後不準多管閒事,給我安分點!”繼而,他轉面向殿中人,卻是側著頭與我道:“此事有待再查。你給我滾回自己寢殿,不要再惹出事端來!”
我垂下眼,向他福了退身。
步回殿中,尚藥局來的藥早已經到了,此時已涼了大半。我揮揮手,讓人將它倒了。我把殿中的窗子打開,而暮嫣那殿的窗子緊閉,我坐在窗口望著那殿,一言不發。青兒不知如何開口,嘴邊反覆拈了幾個字終於生生湊出句安慰的話來:“莫昭訓,殿下並不是有意兇你的,他只是覺得中毒之事嚴重所以急了性子。”
我向她淡淡一笑,我又怎會不知。如果暮嫣與我說的是真話,那麼李世民吼我怒我,詮全是爲了護我,我該高興的,可心中爲何還是苦得很、澀的極。
這兩日,我讓人從暮嫣殿上打探她的情況,回稟說毒素已解,恢復地也快,只是李世民仍是不許她出殿,怕她身子還弱又惹上什麼病患子。我淡淡苦笑,李世民對暮嫣還真是由衷的關懷,往日他也曾這樣對我,我也總算體會到當時幸福的同時,深愛他的別的女人心中之醋心中之痛,原來是這麼難忍難熬。
秦王妃派人送來一壺酒,說是驅寒的補酒,讓我無事的時候小飲幾口。秦王妃對我的身子一直放不下,之前是膳食,現在是補酒,可謂是想盡辦法讓我身體好過,可我卻揪著心裡的事磨著身體的痛。擺著那補酒不喝,我本就不喜喝酒,況且那酒味煞鼻得很,我更是不願喝了。
暮嫣中馬錢子毒的事,想必李世民會盡力查,如今我是萬事不做,萬事不想,整日鬧得清閒無事,習慣困起午覺。
我睡得並不深,手掖著被褥輕闔著眼,忽覺得有一片影子微微傾下,手背溫暖一覆。我動了動腦袋,微微側了身子,繼續迷困在睡意裡。脣上碰上兩片柔弱溫柔相覆,輕柔地呼吸撲在我的面頰,惹得一陣輕癢。蠢蠢欲動,輕柔地不可輕柔,彷彿怕打破美好的夢境將我驚醒。
“兮然,我該如何纔好?”
耳邊迴盪如夢般的一言,那麼心疼,那麼無助。是他?不是他?思緒掙扎,我睜開眼,榻旁珠簾微動,敲著清清脆響。我緩緩回神,只有兩個宮女守在殿中,我揚起身子問:“可有人來過?”宮女說:“回莫昭訓,並無人來。”
我撐坐起身子,分明嗅到還未散去的淡香,榻邊的一處也是暖著。如此致命,我掀開被褥踢了雲頭錦鞋,穿過珠簾疾步而出,宮女驚得緊追而上,卻是勸不回我的腳步。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我趕出殿門,恍然見著綠枝淺紅的對廊步過一個身影。
分明是他,分明是他!
呼吸猛地一顫,我赤步追入雨中,向著對廊奔跑。“殿下……世民,世民……”那素色袍子不曾回頭,我晃了晃眼神,影子消失在廊子盡頭。怕是因雨絲撒在眼裡,我還是極力追趕,可還是追得一廊無人無影。頓時懵了,我開始懷疑是夢是幻,張口喘氣微急。青兒撐傘追至身旁,爲我披上外急急與我說:“莫昭訓,你不好在這涼雨裡多站,快些進屋子吧。”
我望著空蕩蕩的廊子,望見探進廊子的蒼色杏花。
這五月的半枝杏花倔強,可惜連斜風細雨都經不起了。當花瓣離開花朵,世間唯有暗香殘留,香消在風起雨後,無邊寂寥無人來嗅。不承望,花飛粉謝珠落散,難忘纏綿細語,笑說來日方長。
時隔三日,緩緩從午覺醒來,見著一人守在榻邊站著,再一看,是念兒。我輕輕喚了她,她轉過神兩步步至我榻旁,面有急色。我眸子一沉,念兒伏在我耳邊悄悄說:“兮然,今日我在宮道上無意間碰著一個宮女,像極了一個人!”頓了頓口,更是低了聲音說,“就是取黃芪的宮女。”
我聞言靜想,起身移到大殿坐下,退下殿上的宮人,只喚了周墨嵐進來:“你近日就隨在念兒身旁,助她抓一個與我太多恩怨宮女。”黃芪宮女一事只我、念兒和暮嫣知道,我轉向兩人定定說,“替我抓住這個宮女,悄悄關起來待我親自審問。”
周墨嵐得令,跟著念兒一同退下。我在殿中無事無想地過了兩日,周墨嵐忽然眉開眼笑來拜見,信心滿滿與我說:“莫昭訓,你交我與的第一件事十分順利。”
我見他自傲之態又聞此言不禁笑了,誇他辦事不錯。儘管心中急切,但現已快黃昏,李世民是在承乾殿的,只能等到第二日他去上朝的那會兒我再走,於是我便讓周墨嵐今夜守著那宮女。次日,我退下青兒獨自與念兒出了殿子,說是往尚藥局去問問我近日之況。
廢屋子在尚藥局邊上一處,那原本是尚藥局用來放潮溼腐爛的壞藥,因味道太重所以便尋了別的處理法子,這屋子也就空著了。周墨嵐守在門口,見了我來趕緊將屋子門開了,拍了裡面的灰塵讓我進去。
我步入屋子,只見角落裡團縮著一個人影,我上前伸手勾起她的下巴,窗子投進的白光照在她的面上,整整將我驚了驚,我退了幾步,有些氣虛不穩。這張臉曾見的時候並不覺得多少可怕,但在這淺淺的白光下投照面目的影子樣還是將我嚇了。這個宮女,不就是宮女田兒之事時,我問過話的疤面宮女。
我轉念一想,倘若是此人,她的特點這麼明顯,怎麼會這時候才被發現呢。果然念兒驚叫道:“怎麼會是此人?昨日明明不是她!”
昨日所抓之人不是她,可今日怎麼!最可能的解釋便是,有人深夜調包,可爲什麼不直接逃走呢?念兒和周墨嵐皆是一臉驚詫,周墨嵐著急道:“我睜眼在這守了一夜,怎麼會換了個人!”
這時,門外有腳步靠近,屋子光線一閃,有人步進屋子。這時候到這廢屋子來,有一半可能是衝著我們來的。低著頭的宮人前面站著面色陰沉的一人,她緊緊盯著角落的疤面宮女,又轉而看向我,目光不再溫和。
“我殿上的宮女說,看見你殿上的侍衛把我的人抓走了,這才偷偷跟著你過來瞧瞧的。”秦王妃瞥了一眼所在牆角瑟瑟發抖的宮女,凌厲的目光在我身上掃了掃,等待我的解釋。還未弄清楚整件事的原委,又被秦王妃見了正著,無奈之下我低了低頭抱歉:“是我弄錯了。”
秦王妃怒喝一聲:“莫昭訓這是何意?抓了我的人卻說是弄錯了,莫不是本妃對你好些你便天不怕地不怕了!”
秦王妃在此刻發怒,身後的宮女立刻跪在地上,念兒和周墨嵐也跪著不能出言。我半屈著身子說:“秦王妃息怒,兮然並無此意。其中原委……一時還不能說清。”
在宮人心裡秦王妃向來是和善待人的形象,也許是屋子裡人通通跪地不敢出聲的樣,她意識到剛纔不經意的怒意,她緩氣上前扶起我道:“方纔語氣嚴重了些。”她瞧了瞧仍在角落縮著的宮女解釋,“這宮女因自身原因心思十分脆弱,我不忍看她無辜受罪,所以一時急了性子,你莫要放在心上。”
我微笑說:“秦王妃的善良明智宮裡人皆知的,如此關懷一個宮女實在是我們的榜樣,兮然學習還不及呢。”
“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好,許多地方也是要向你學習。”秦王妃嘆籲,取了袖中繡帕爲我拭了額間的虛汗,拍了拍我說:“既然誤會一場,便也算了。天氣轉熱,你還是快些回殿緩緩,莫要讓這窄道的風涼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