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確定我自己所想,便去了宮牢看葉影。
葉影靠在牆上不看我一眼,我還是自說自話起來,將我的猜測都與她說了一遍。她只不屑的冷笑,我上前定定問:“你與東宮薛萬徹,是什麼關係?”我還是想要聽聽她和薛萬徹到底是不是一派。
葉影淡著目光,嘴脣微動:“就算我再殺人如麻,救命之恩,我也不會忘記?!蔽议]上眼嘆氣,真如薛萬徹所說,可我多麼不希望是這樣,李世民爲什麼會這樣。
我苦笑問:“救命之恩,薛萬徹是,秦王也是?可他們兩人卻在不同的一邊,左右徘徊的你最終選擇的秦王,因爲你喜歡他?”
葉影看的神色總算變了微微詫異,隨後對我冷冷輕笑:“你所想的都沒有錯,我要殺你,只可惜火燒不死你,劍殺不了你。雖然你不死,可我同時也爲你悲哀?!彼亮四樕行┲S笑,“我可以一笑江湖,但你不一樣,若有其中一人要主宰你的命運,你拿什麼抗拒?莫兮然,你註定是個悲劇,你註定永遠鎖在這深宮中,永不超生!”
她瘋狂地笑起來,眼淚從她眼角緩緩留下,這一刻已分不出是哭還是笑。我轉身離開,直到宮牢門口還聽得到從深處傳來陰冷的哭笑。她如此失措,我又何嘗不是。
火油是葉影倒的,在她出現的時候我聞到一股奇異的香味,那香味也正好將房頂的火油味道全都隱藏。然後,她再引開門口的薛萬徹,她的輕功比薛萬徹好,很快就拉下一段距離,利用遠程箭帶著火苗直射到廢宅房頂,火油即可瞬間燃燒。原本我以爲葉影那夜來,是奉李世民之命來帶走我的,現在想來實在是想的太天真了。
確定真相併不是件高興事??墒?,李世民爲什麼要殺我?原本曾有那麼一線以爲,他不會將我像一顆棋子般利用,不會那樣對我。我緩步在道上,柔腸百轉,不知該去哪裡。
快落了夜色,前面一片紅光漫天。李元吉娶楊清雲是正室,今晚在武德殿好不燈火輝煌,紅綢點妝。明日,楊清雲就會風風光光嫁到武德殿,成爲半殿之主。相比之下,東宮只略略紅花紅綢裝飾了一下,娶妾本就不必張揚,否則就亂了宮中的套。
前方隱隱見了一個人影立在池子邊,走近了才發現竟然是李建成。他一副惆悵悲切的模樣,默默望著夕陽照著鱗鱗水波出神,直到我靠近他的身旁才忽然警覺轉身望著來人。他見了我才露了微笑,我與他一同對著池子站,發現這方向過去正好是武德殿。李建成摟過我的肩,望著那燈火通明的地方,嘆息說:“兮然,我真對你慚愧?!?
我與他一同望著那個方向,靜靜說道:“太子殿下所能給的這些,我看的甚好?!?
李建成握著我的肩膀,對我對視,眼中一派心疼:“我曾請求父皇給予恩準,賜下婚典,可終是沒有答應?!彼纳鲜珠_始收緊,抓得我有些痛,“所以,我退婚了。”
即使我對李建成並不是歡喜,但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中還是被狠狠抽了一端。李建成一把將我擁進懷裡:“誠然,我也會想辦法將你留在身邊。”
我推開了他:“奴婢並不需要輝煌的大婚典禮,只要一份對我好的真心。若殿下是因爲齊王大婚的威風蓋過了東宮,那麼奴婢真正慶幸你方纔告訴我的話?!崩罱ǔ缮喜揭遥覅s閃在一邊繼續道:“秦王殿下將我送到東宮已是衆人皆知,太子這麼做是想讓奴婢身陷何等難處?秦王要奴婢嫁,奴婢便要嫁。如今太子殿下拒婚,奴婢又便不嫁。奴婢同是性命一條,人心一顆,怎麼也懂得廉恥傷心!”
李建成不論我掙扎,硬是將我搶抱在懷裡,語氣顯得萬分著急:“我與世民是不同的,你定要相信我!”
可我早被這接連而來的傷心事弄亂了心思,胸口的火氣不停,拿著大力去推他。李建成的力氣比我大多了,我掙推了一陣子也不見鬆手,情急之下張口在他手臂上狠狠印了一口。李建成吃痛的吸了一口冷氣,卻扔是抱著我,但力道小了不少。一雙悲切的眸子定定看了我,隨後終是無奈撤了手臂。
初春的綿雨總在人不經意時落起,我大步離開池子往掖庭跑。雨絲是那麼溫柔,那樣纏綿,落在我心底卻是一片冷涼,無論它再如何溫柔纏綿,終有一個季節是使之散去的時候。跑到掖庭,我髮絲已微微著溼,細細蒙了一層水汽。我無力地走在廊子上,略略擡眼卻見了我房間處的一抹燈光。
我撫去面上的水汽,往房間走,透過廊道邊的窗子可以看到,裡面背站著一個男人。我悄悄站出來往裡望,那身影熟悉得很卻又陌生得緊。感覺到有人來,他轉過身,一面清色淡然。我向他福身:“秦王殿下萬福。”
李世民讓我起了身,進來與他一道坐。我移步進了屋子,一時忘了這房間本就是我的,只是見他生生站在裡面,屋子變得迥然不同了,卻又是什麼也沒改變,該是他從未來我這,讓我不免一時吃驚忘懷。
李世民動手要給我倒茶,我將手攔了又被他扯開。他眼垂著看那弧線下落的茶水,說:“你盡功盡責,這杯茶是我敬你的。”
我靜靜看著那杯茶,淡綠的茶水裡上下飄了一瓣細長的茶葉,沉浮了幾下便落了底。我淡淡說:“伺候秦王妃本就是奴婢的職責所在,殿下說的可有他意?”
李世民張口笑了笑:“不爲之前,我爲之後?!?
我細細看著他面上每一絲神色,道:“殿下不是想將奴婢推出承乾殿嗎?哪裡還來的之後。”
李世民道:“東宮你已去不了,你只能返我承乾殿?!彼盗隧?,凝色,“太子退婚,你可傷心?你可看清?”
我露了一絲苦笑,反問:“原來這一切,都是秦王殿下早就安排好的。殿下真是費心,爲了讓奴婢傷心、看清,竟是辛辛苦苦做了這一場計!”
李世民面色凝重,一掌扣住我的臉龐,眼中滿是尖銳:“武德殿與東宮同一天進人,武德殿的風光壓過東宮,太子便退婚。你看清楚了嗎?這就是他對你所謂的愛麼!”
我奮力扯開他的手掌,指甲不慎在他手背上劃了一道,一時的驚詫終被心裡的悲憤所掩蓋,我憤憤道:“太子對我如何,奴婢心中自有定數,容不得他人插手管教!”
“啪!”李世民拍桌而起,緊盯著我。既然我已說了那樣的話讓他生氣,我便是無所顧忌。我對他睜著眼毫不閃躲,字字吐出:“殿下還是回去好好歇息,明日宮中會很忙的。”
李世民望著我,似是明白又不確定,目光忽然停在我的手上,還沒等我反應就一把抓了起來。他用的力氣不小,我不禁疼得倒吸一口氣,手腕上的鐲子襯著燭光輕輕閃了閃,我才發現李世民竟對這鐲子起了興趣。他抿脣看著我手腕上的鐲子,眉間緊緊鎖上,目光不轉問:“哪來的?”
我推了推他的手道:“不偷不搶,自然是有人送的?!?
“不是問你這個!”他用力拉了我的手腕,我又被往他那靠了幾步。見他如此,我只得坦言道:“是宋奉御送的婚嫁之禮?!?
“哦?”李世民動了動眉毛,表情舒緩了些,“既然你取消的婚嫁,這鐲子便儘快送回去罷!”
宋逸只說這是婚嫁之禮,但真正的意義只有他和我心中知曉,如今他已臥傷在牀,我若在這時候將鐲子還回去,怕是更傷了他的情。此番想來,心中嘆息無比,又見了眼前之人,不禁痛悔悲傷起來。
李世民又瞧了我一會兒,袖子一擺出了屋子。他消失的那一瞬間,剛纔身子裡直衝的那股氣一下被抽乾,我跌靠在桌旁,震得杯子“噹噹”響了兩聲,又安靜下來。
我面含著門前的冷風吹,眼中乾涸地生疼,生生被吹出些淚來。我愣愣將房門關上,腦中呈現的是空蕩蕩的天空,半黑半昏,滿天只有冷涼的風來,彷彿又到了落葉的時候。我撫坐在他曾呆過的那個地方,眼前一團通黃的燭火閃得刺眼,無意,一滴淚滑落,有意碰落他點的燭火,房中頓時一片昏暗,我卻不再心慌害怕,反而覺得這樣,甚好。
次日,武德殿喜氣沖天,紅花漫撒,延伸了長長好幾條宮道。
我呆在掖庭,遠遠就聽到那邊鼓鑼朝天,心中壓悶萬分。門外忽然來了兩個身影,傳來陳嬤嬤的聲音。我繼續和衣臥在牀上不理會,陳嬤嬤又在外面喊了我名字幾聲,終是有人沉不住氣了,只聽“咔”地一聲,房門被人用力踢開。我面變了色肅然起身往門外看,只見李建成壓的面孔大步往我走來,兩手一撩就將我從牀上抱起來。
門外的陳嬤嬤看的啞眼,很快就知趣地跑了。李建成抱著我要往門外走,我生氣道:“太子這個時候怎麼還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