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傷 佞臣 青豆最近很多雨,使得仲夏的京城霓都氣溫驟降,整天都是陰沉沉的,烏云像要壓到人心里一樣。不過這雨并不是壓抑人心的最主要的東西,最讓人發愁的,是皇宮里近日出現的一系列事情。太后薨了,皇宮里換成一片素白,宮里所有人都不許穿著鮮艷顏色的衣衫,禁止一切娛樂活動。整個宮里都死氣沉沉的,沒有人敢對太后的突然死亡發表任何看法,對外的一致口徑都是暴病而亡。不過這都還不是令人心惶惶的事情,最讓人提心吊膽的,還是帝王最近越發暴躁的脾氣——這一切,全都源于現在住在永和宮里的那個人。現在永和宮里伺候著的,全是宮里最伶俐、最受皇上信任的人,這也完全成為了衡量這些太監宮女地位的標準。不過在永和宮當差,非但不像外面的人想象的那樣吃香,反而整日膽戰心驚。這都是因為永和宮里住著的那人,如今身陷沉疴。皇帝每日上完早朝后就會奔向永和宮,成日守在那人床跟前,一旦病情有什么變化,下面的人就會受罪。因此所有人幾乎都要把那人的長生牌位立在自家的香案上了,不過這都沒能改變現狀。太后的頭七都過了,但是永和宮的那人還在昏睡之中未曾清醒,偶爾睜開眼,也是無意識地看著眼前晃動的人,張開口說些什么,卻不太能聽清。太醫接二連三的來,但是都沒有很好的辦法。這個人像是故意要氣君瑞似的,一直那么躺在床上,連翻身都要靠伺候的下人來幫助,氣息微弱得幾乎斷絕,晃眼看過去,還以為他已經死掉了似的。最近的事情太多,而君瑞身上有傷,又有余毒未清,實在有些疲于應付,但是,司徒碧卻完全沒有一點好轉的跡象,這讓君瑞心里很難受。他整日整日地坐在床前看司徒碧,但是卻無法改變什么,這對一個充滿支配欲的帝王來說,實在是太難受了。“陛下,湯煲好了,您看……”張庭海躬身對君瑞說。最近下面的人都怕了君瑞,他在的時候都不敢在旁邊呆著,所以現在只有張庭海過來通報。“端上來吧。”君瑞嘆息著說,等到張庭海退下去了,君瑞坐到床邊輕輕為司徒碧翻了個身,讓他平躺下來,然后托著他的胳膊讓他稍微坐起來一些,因為沒有意識,司徒碧的身子軟得很,根本就靠不住,君瑞往上坐了一些,讓他的頭可以靠到自己的腰上。“陛下……”一個小太監把湯碗端過來,跪在床前把那只碗高舉過頭,君瑞拿起勺子舀了一點,吹了吹,伸到司徒碧嘴邊,一手捧著他的臉一手把勺子塞到他嘴里,慢慢喂給他,一勺下去,很多湯水都漏了出來,但是君瑞一點都不介意,直接用袖子給他擦了,然后輕輕捏了捏他的喉嚨,看他吞咽了,才又舀一勺慢慢喂他喝下去。因為意識不清,所以司徒碧連進食都有些困難,連著幾日就靠一些湯藥吊著命,人也病得脫了型。他原本就瘦,現在更是只剩下皮包骨頭,完全看不出原來飄逸清雅的精致樣子。不過君瑞好像并不介意這些,對待他越發的細致,就像是對待最珍貴的陶器一般,動作輕柔不說,做喂水按摩這樣的枯燥事情,也一點怨言都沒有。君瑞又舀了一勺吹了吹,剛準備喂司徒碧喝,但是突然聽到司徒碧輕輕咳嗽了兩聲,君瑞趕緊扔下勺子低頭看著他,手指流連在他的臉上反復摩挲著,輕輕喚著他的名字:“阿碧,阿碧?”司徒碧的眼珠動了動,眉頭皺起來,費了好大勁才睜開了眼,恍惚地看了看頭頂的君瑞,張張嘴,用嘶啞的聲音喚了聲“君瑞”,后頭好像還想說什么,可是體力不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只能用手指勾著君瑞的衣角,嘴無聲地一張一翕著,目光漂浮在半空中,完全沒辦法固定在君瑞身上,不一會兒,又陷入了昏睡中。這種樣子,讓君瑞看了之后越發的難受,就好像陷入牢籠里的困獸一樣,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怎么辦。*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陛下,司徒家的人已經來了,是到京城來參加太后葬禮的。”太常寺卿前來奏報。最近有什么政事要找皇帝的,到永和宮來準沒錯,這里已經成了臨時的御書房了,所有奏章全都轉到了這里,連和軍機大臣議事都是在這里。“他們家來了哪些人?”君瑞問著,繼續手中的動作。他現在對司徒碧的關注與寵愛已經完全不估計大臣和言官們的意見,甚至當著他們的面做這些都毫不忌諱,若有人敢說什么,絕對會被他一段打罵。這樣一來,大戚王朝全國上下幾乎都知道帝王對司徒家十公子的專寵了。這一切,都是君瑞刻意所為——他就是要這樣做,讓所有人明白,若是有人敢動司徒碧一根毫毛,他都不會手下留情,不管他是司徒碧的家長還是誰!“稟告陛下,來的有司徒家的家主,司徒砎。還有長子司徒玨,十六子司徒瑾以及其他姻親家族中的家主和各家長子。”太常寺卿答道。“司徒瑾?”君瑞愣了愣,然后揮了揮手叫來張庭海,說道:“張庭海,立刻傳朕的旨意,宣司徒瑾進宮!”*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司徒瑾是傍晚時分進的宮,之前宮中傳出司徒碧病重的消息時他就想要入宮,但是現在這個時候卻不允許他造次,首先必須要做的,就是協助父親處理好太后喪事,但是現在有圣旨宣他進宮,倒讓他暗自慶幸了一把。可是,司徒瑾并沒有高興太久。等他進宮見到司徒碧,一顆原本還有些小小高興和期待的心卻像被揪住了一樣,都有些六神無主了。“十哥……”司徒瑾的聲音艱難地從嗓子里冒出來,聽起來戰抖而又害怕,他甚至不敢接近那張雕龍畫鳳華麗無比的龍床,因為那床上躺著的司徒碧,臉色灰白,瘦得就好像陷入那松軟的錦被里消失不見一樣,那雙搭在床沿上的細瘦手臂被織錦的繁復花紋襯托著,更顯得青白得晃眼。“十哥你怎么了……”司徒瑾的聲音帶著哭腔,慢慢的,小心翼翼地接近了床榻,跪倒在床邊握住他露在外面的手,手的溫度是微涼的,司徒瑾忍不住拿雙手捧起那只手,想要用自己的溫度去溫暖他。“司徒瑾,快給陛下請安!”張庭海在一旁急著提醒他。最近君瑞的脾氣很暴躁,司徒瑾這樣無禮,張庭海很怕他會得罪了皇帝受到責難,但是君瑞卻沒有發脾氣,而是揮手讓張庭海退下了。“啪!”那個墨玉的瓶子扔到了司徒瑾腳邊,君瑞開口問他:“你可知道,這是什么?”*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司徒瑾看著扔到他腳邊的小瓶子不由得一驚,那個瓶子上雕刻的花紋是司徒家特有的,當日父親把這個東西交給司徒碧的時候他也在旁邊,所以他一眼就看出,那是司徒碧的藥瓶。但是司徒瑾卻不知道,為什么現在這個瓶子會在皇帝手里,難道皇帝已經知道“醉生夢死”的事情了?“草民……不……不知……”司徒瑾結結巴巴地回答著,低著頭不敢看君瑞,躲躲閃閃的樣子看起來可疑極了。“你不知嗎?”君瑞皺眉,露出極其危險的表情,但是眼角瞥到一旁昏睡的司徒碧,表情緩了緩,慢慢說,“朕告訴你,這個藥和太后宮中搜出來的藥一模一樣。你知道太后怎么死的嗎?是毒發身亡。是什么毒?而這種毒的解藥是什么?司徒瑾,你,不知道嗎?”“草……草民……不知……”司徒瑾依舊低著頭,捧著司徒碧的手一動也不敢動。“那朕又告訴你,朕發現你哥哥的時候,他像是正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后頭甚至直接痛得昏死過去,連呼吸都快沒有了,那時候他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浸濕了,痛到完全認不得人。”君瑞繼續說著,說到后頭越來越激動,拉著司徒瑾把他壓到司徒碧的臉旁邊,指著司徒碧慘白的臉說,“你看看你哥哥,看到了沒有?他病成這個樣子,好幾次太醫都說讓準備后事!現在每天他都只能用千年人參吊著命,這才幾天!就用了六顆人參!司徒瑾,你告訴朕,大戚國國內有多少千年人參?嗯?皇宮又能有多少?若是沒有了這些個藥材,你哥哥會怎樣?躺在那里等死嗎?!”司徒瑾的腦袋被君瑞的手掌按著抵到司徒碧的面前,讓他不得不正視自己牽腸割肚的這個人。多少年了,司徒瑾在夢里都會看到這張魂牽夢縈的臉,這種感情他不敢說出口,只能埋藏在心里,但是越是這樣,就越來越深。哪怕一點點親密的舉動,都會讓司徒瑾歡欣雀躍好久。曾幾何時,他最最期盼的就是像現在這樣近距離的注視著他,那么近的距離,連臉上的寒毛都能看到,身上淡淡的藥香也能聞到,兩個人的臉湊到一處,呼吸著彼此的呼吸,多么幸福的事情。可是現在,司徒碧身陷沉疴躺在那里無知無覺,呼吸也是極其微弱,臉色更是白得發青,就像是隨時都會死去一樣。司徒瑾覺得眼眶發熱,心口發堵,明明十分期待的場景,現在終于得到,卻覺得難過得要死。“十哥……”司徒瑾艱難地開口喚了一句,眼淚毫無預兆地就盈滿了眼眶,一下子跌落下來,滴到司徒碧臉上。滾燙的淚水幾乎灼傷了司徒瑾的眼,但是躺在那里的司徒碧,卻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司徒瑾,你想看著他死嗎?”君瑞問他,語氣里一點情緒的波動都沒有,但是從張庭海的位置看過去,卻能感覺得出,君王的背影是那么的孤單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