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晚上, 溫秀才說易嬸子在家孤零零怪可憐,讓二妹把她請到家里吃飯。
大妹說起修建房子的事情,想要把老宅子推到重建。溫秀才不同意道:“你們都不在家, 我一個老頭子住住也夠了, 何必為了顏面花這沒必要的錢。”
因為水土不服, 瑞瑞到溫家之后一直拉肚子, 后來喝了幾帖藥, 腹瀉雖然止住了,但身體還有些虛,吃不了太油膩的東西, 他又不愛吃素菜,二妹只好去廚房給他煮雞蛋羹, 易嬸子過去幫她忙。
大妹看了眼廚房, 坐到溫秀才身邊輕聲道:“論情份來講, 我們也該叫嬸子一聲娘了。”
“什么呀?”溫秀才臊得老臉通紅,眼神躲閃裝糊涂。
小妹嗤笑道:“你就裝吧!得了便宜還賣乖。”
“你說什么!”溫秀才氣得瞪圓了眼睛。
大妹溫言說道:“娘去世這么多年了, 您雖然忘不了,但也該放下,嬸子幫了咱們這么多,不好就這樣不明不白吊著人家。”
溫秀才“嗯”了聲,甕聲道:“你們決定。”羞紅著臉躲去了房里。
正好易嬸子帶著瑞瑞從廚房出來, 聽到了一些, 除了害羞之外, 最多的是感動。她存著這種心思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但是溫秀才臉皮薄, 而她有是個女子,怎好主動提這種事情, 遂只好干熬著。三姐妹之中,因為二妹活得最苦,她一直偏向于二妹,卻沒想到最后提出這個事情,是大妹。
大年初一是個天朗氣清的好日子,碧空如洗,萬里無云,易嬸子一向有在這一天燒香拜神的習慣,二妹也想過去拜拜,兩人遂早早起床,拿著準備好的香燭上山。
老人覺少,溫秀才起床做早飯,等到飯熟,大妹、小妹和瑞瑞也起來了。四個人圍著桌子吃過早飯,尋思要去哪里玩,突聽見門外有人在喊,溫秀才出去,才跨出門檻,就同門外之人吵了起來。
大妹和小妹吃驚,忙出去看,原來是華氏來了。瑞瑞也從屋里出來,依偎在溫秀才大腿旁,怯怯說了聲:“奶奶,新年好。”
華氏停住爭吵,緩和了臉色與瑞瑞招手,“乖孩子,到奶奶這里來,奶奶給你壓歲錢。”
瑞瑞撒開抱溫秀才大腿的手,邁腳往前走了幾步。小妹警覺,跑過去將他拉回來,沖著華氏不客氣道:“老虔婆,你來這里干嘛!”
“干嘛?!”華氏怒道,“我來看我孫子,要你管!”
“當然要管!”溫秀才對罵道,“孩子現在姓溫,跟你們華家沒任何關系!”
華氏呸了一口,罵道:“可笑!我的孫子能和我沒關系?”見附近村民聽見動靜圍過來,華氏得了意,拉著他們評理,說道:“你們說有這樣當娘的沒有?已經被休掉的人,霸占著我孫子不還。今天大年初一,我們家要祭祖,想讓孩子回去住一兩天,好讓死去的孩子爺爺、太爺爺和祖先看看孩子,知道家里還有這么個香火,等拜完祖宗立馬就把孩子送回來,他們也不讓……”
大妹牽著瑞瑞進門,見他耷拉著腦袋不高興,揉揉他頭頂開解道:“這不是你的錯。”
瑞瑞抬頭,烏溜溜的眼睛里包著一汪淚水,委屈道:“我不想去,我和娘、大姨、小姨一直一直在一起。”
華氏沖進屋子里來搶人,被溫秀才和小妹合力用掃把趕了出去。瑞瑞嚇得死死抱住大妹大腿不撒手。
華氏沒想到溫家父女也這么生猛,沒了轍,就躺在地上撒潑,哭爹哭娘哭自己早死的相公。溫秀才和小妹放下掃把,回屋“啪”地關上大門。
華氏越哭越起勁,小半個時辰不歇口,哭完自家的開始罵溫家的,罵溫家十八代祖宗,罵三姐妹早死的娘,聽得溫秀才火冒三丈,要拿鋤頭去打她。大妹皺了眉頭,附耳同小妹說了幾句話,小妹眼睛一亮,歡歡喜喜去開門。
見溫家人出來,華氏更來勁,雙腳不停蹬地,踹得黃土滿天飛,小妹后退幾步,揚手揮了揮,蹲到華氏旁邊,拍拍她的肩膀,笑問道:“老虔婆,你回家問問你那龜兒子,還想不想當羅剎國駙馬?”
華氏一怔,立馬矢口否認道:“你不要亂講!”
小妹冷笑,哼聲道:“回去問問你龜兒子,就知道姑奶奶有沒有亂講了。”
羅剎國駙馬之事,除了她們母子,東凌縣無一人知曉,她們遠在京城又何從得知?
華氏被小妹勝券在握的得意嚇住了,乖乖爬起來,連身上的土也顧不得拍,在村民的指指點點中急急忙忙離去,回家讓兒子拿主意。
照理來說,華歸早就應該去嶺南上任,但是他想要奪回兒子再走,遂稱病延期了三個月。
華家在外郡,華氏回到家中已是入夜。聽華氏復述完小妹說的話,華歸沉思半響,想明白之后臉色嚇得慘白,無奈自己落了下風,再也不敢打搶兒子的主意。
初二,大妹瞞了家里人,請小妹把于安找來,同他一起去郡城鄭家。
大妹未進鄭家大門之前,鄭家熱鬧得似炸開了鍋,離綁匪限定的日期只差一天,然而卻找不出一個愿意過去交贖金的人。
蘇姑父氣得拐杖直敲地,“我去,是死是活,我都要和我兒子在一起,要是回不來,隨你們兄妹分家私吧!”
鄭家姨奶奶去攔他,罵自己大哥道:“妹婿有難,你也不幫忙,往日我們家短你吃喝了?還把所有的鋪子都交給你經營,你也該報答一下。”
“哎呦,姑娘,你怎么能這么說話!”姨奶奶嫂子生氣道,“你大哥是吃白飯的嗎?這么多年,你大哥忙上忙下,苦苦幫你們經營店鋪,到如今不但落不得一句話,好似還占了你們多大便宜似的!”
“你們沒占便宜?”蘇姑夫氣得臉色通紅,破口罵道,“這么多的鋪子,以前生意那么好,交到你們手里,短短幾年就被虧得只剩下空殼子,還要家里拿錢出去倒貼,你還說你們沒占到便宜?放屁!”
姨奶奶嫂子翻了個白眼搶白,“你們有本事你們自己管嘍!喏,后果也看見了,不但挽不回損失,還把人都搭進去了,明知道水寇厲害,還要貪方便走水路,自己傻能怪誰?”
姨奶奶也怒了,罵道:“嫂子,你怎么能這么講話!”
姨奶奶哥哥咳嗽一聲,不急不緩道:“大家都是親戚,但凡能忙得上的一定會幫,但是那幫水寇著實兇得很,不能為了救妹婿把我自己搭進去吧?”
姨奶奶嫂子幫腔:“就是嘛!況且救不救得出來還不一定,不要賠進去個人還要搭上銀子,都這么多天了,那幫水寇又不是吃素,沒準妹婿他早就……”
“你就這么巴不得我守寡!”姨奶奶氣得直哭。
“你嫂子不是這個意思。”姨奶奶哥哥陰陽怪氣道,“我勸你也別太傻,他們家要真的對你好,這么多年怎么還不給你扶正?”
“我去!我去!”蘇姑夫吩咐下人叫馬夫套車,恨聲道,“倒了八輩子的霉,才與你們做親戚!”說著,讓下人把準備好的銀子扛上來。
姨奶奶嫂子眼睛直勾勾盯著裝銀子的箱子,推了姨奶奶一把,輕聲道:“你們家現在是吃老底,這么一筆下去,你和外甥今后怎么辦?”
正亂得一團糟,門房進來稟告說:“少奶奶求見。”
姨奶奶嫂子瞪圓了眼睛揚聲問道:“你說誰!”
門房嚇得縮了下脖子,連忙改口道:“溫家大姑娘。”
蘇姑父連忙讓門房趕緊把大妹請進來,自己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出去接。
等到大妹和于安跟隨蘇姑夫進到大堂,姨奶奶和她兄嫂皆端正坐在上位,姨奶奶臉上也收拾得干干凈凈,三人看著大妹進屋,禮節性地點了點頭。
大妹和于安在客座上落座,顧不得喝茶,詢問鄭恒的情況,大妹表示愿意替鄭家前去贖人。
蘇姑父激動得說不出話來,老淚縱橫,讓下人去抬交銀箱。姨奶奶的嫂子推了姨奶奶一把,想要攔,被蘇姑父惡狠狠瞪了一眼,只好訥訥坐回原位。
蘇姑父讓大妹住在鄭家,讓下人去收拾廂房,被大妹攔住,說自己已經在外頭客棧定好房間,不顧蘇姑父一再挽留,約定好明天過來取銀子的時間,便同于安一起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