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冰天凍地, 積雪蓋有三尺厚,儘管待在這裡已有些年頭,大妹和蘇慕亭仍然不耐寒, 進了屋子離不開火盆, 出了屋子就要裡三層外三層包裹, 尤其是蘇甜, 都快要把自己包裹成一個大肉糉。
沒什麼事的話, 大家都不願出門,只是蘇慕亭如今挑了李繡男的擔子,不得不時時往外頭跑。這一天, 蘇甜跟著她一起出門,回來之後一直說晦氣, 原來在街上被一個小混混摸了荷包, 當時正逢衙差巡街, 立時抓住小混混,卻沒找回荷包, 好在小混混也沒得到好果子,被衙差關進了大牢。
蘇甜慶幸道:“幸好沒帶太多銀子,要不然成了打狗的肉包子。”說完從袖筒裡抽出一個紙袋子,芝麻花生酥還冒著熱氣。
蘇甜將花生酥分給衆人吃。蘇甜是繡莊裡有名的饞貓,大家有意讓她, 要麼推說自己不要, 要麼拿了一小塊意思意思, 蘇甜搬個小板凳放在離火盆最近的位置, 抱著剩下的花生酥細嚼慢嚥, 開心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
大妹見蘇慕亭自進門便沒說話,而且時不時轉頭打量她幾眼, 遂問道:“怎麼了?”
蘇慕亭搖搖頭,若有所思道:“就是覺得那小子眼熟。”
桂子捏著樣粉紅色的東西進來,推了下瞇眼的蘇甜。
蘇甜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桂子,不解道:“怎麼了?”
桂子無奈道:“你這個大迷糊,自己丟東西都不知道,這樣子丟三落四,遲早要把你家小姐敗光。”說著,攤開手,出現一隻粉色繡著雙飛蝶圖樣的荷包。
桂子繼續說道:“要不是我在你院門口撿到……”
“糟糕!”蘇甜突然大叫,快速站起來,緊張地看向蘇慕亭。
蘇慕亭皺眉嘀咕:“冤枉好人了。”拿起架子上的大氅,往門外走去。
蘇甜將花生酥往桂子手裡一塞,叮囑道:“不要吃完。”跑過去拿衣服,火急火燎地邁出門檻。
大妹心念一動,也快步跟上了她們。
自離家之後,小妹走南闖北,靠做苦力和教書爲生,拜過師學過藝,扛過麻袋做過鏢師……雜得估計她自己也記不清了,因知道大妹就在上京,小妹從來都是避開上京。
教書沒有做苦力賺得多,但苦力不收女人,每到夏天,小妹就穿回女裝,梳起辮子,應聘去做大戶人家的西席,到了秋冬時候,厚衣服一裹,就去賣勞力。這一次,她在牧場找到份送皮革的活,因爲是跑長途,所以給的報酬比較高。哪知道接到的第一單生意就是送往京城,小妹想要跟牧場管事換一換,但是牧場管事不耐煩,讓她要麼別幹,要麼別說。因捨不得工錢,小妹咬咬牙,覺得自己運氣不至於會壞成那樣,遂和同牧場的老伯一起,趕了馬車來到京城,將皮革交到一位年輕的皮貨老闆手上,收了錢,看著天色昏暗,又有好大一場雪要下,她和老伯兩人找了個小旅店歇腳,打算第二天就走。小妹出門買吃的,老伯先開了他自己的房間。
小妹走到一個包子鋪前,因擡頭查看天氣,與一對主僕撞了個正著。小妹連忙道歉,那位小姐倒不在意,只是小丫頭不滿地嘟嘟囔囔,大抵是嫌棄她身上衣服又髒又亂。小妹翻了個白眼,去包子鋪買包子,想不到小丫頭也進了店鋪。
小妹先到,掏了十個銅板買四個包子,小丫頭隨後,要了兩個,要付賬的時候,一摸腰間,大喊有小偷,揪住將要出門的小妹不讓走。
小丫頭大叫大嚷引來衙差,咬定就是小妹偷走荷包。
小妹百口莫辯,除了信誓旦旦保證自己沒有偷之外,沒有他法。衙差自是不信,從穿著判斷,一個出自富貴之家的人怎麼可能爲了一二兩銀子隨隨便便誣陷別人?再看小妹裝扮,不是痞子就是無賴,遂將她押進大牢。
小妹原先心裡想著:進大牢就進大牢吧,幸好還沒來得及與掌櫃的要房,算是省下一晚上的住宿錢。可是一關進來,就後悔了。在這個冷冰冰的季節裡,牢房冷得像個冰窖,就算將破棉被都裹在身上,也抵不了寒,三人高的牢頂上有個腦袋大的窗口,呼呼往裡頭灌冷風。
小妹欲哭無淚,裹著棉被走到牢門處,擡腳一個勁地踹門上鎖鏈,大聲喊“冤枉。”但是沒人理。
喊得多了,隔壁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不耐煩地飛過來一隻破鞋,罵道:“能不能安生點!冤枉?誰不冤枉!”
嗓子確實痛了,小妹嘆了口氣,將破鞋塞回隔壁,裹著被子走到牆角窩著,稍稍避開窗口吹進來的冷風。
中飯是兩個凍得硬邦邦的饅頭,小妹扶著木欄,央求送飯的衙差道:“我真的是冤枉的,煩請大哥幫我跟你們頭兒說說,我願意重謝。”
衙差擡眼斜她一下,輕聲問道:“多少?”
小妹賠笑道:“你們定,我一定按規矩給。”到了人家地頭上,不得不低頭,只能破些財免災。
衙差拉長聲調道:“等著!”先給牢裡的囚犯都發了午飯,這才提著食桶出去。
小妹繼續窩到牆角,一邊啃窩窩頭,一邊等監獄長放自己出去。
不成想不但監獄長來了,連最不想見的人也來了。
鎖鏈聲響起,牢門打開,小妹把頭埋進臂彎裡,當做沉睡中的陌生人,希望能躲過一劫。透過臂彎,看見一雙繡花鞋子走到自己跟前,她不擡頭,來人就不開口。
小妹熬不下去,在定力方面,她一向比不過大妹,遂只好挫敗地從臂彎里昂起頭,喚道:“大姐。”
大妹打量她幾眼:瘦了,黑了,也糙了,可見吃了不少的苦,折磨得眼裡的銳氣都少了幾分。
大妹柔聲道:“走吧。”彎腰將她扶起。
蘇慕亭和蘇甜均站在門口,蘇甜更是羞愧得擡不起頭,誠懇地抱歉:“溫二姑娘,都是我的錯,讓你受苦了。”
小妹哼了一聲,沒有搭理她,見門口有輛氣派的馬車,知是大妹她們的,遂擡腳輕輕鬆鬆躍上,坐進車裡。
大妹見蘇甜低頭扭著衣角,情況可憐,遂說道:“舍妹來氣快,去氣也快,今晚睡上一覺就會沒事。”
蘇甜這才快活起來,催著蘇慕亭和大妹上車,她要回去找好多好吃的送給小妹,希望她能早點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