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日月長,但沐冰藍每日潛心修煉,時間倒也走得很快,尤其是從她習藝的進度上來看,更是讓蘇蕙玨感到光陰如梭——
常人或許需要兩三年才能充分掌握的本領,沐冰藍在來到騖靈崖一年之後就已經(jīng)得心應手;再加上小女孩剛剛開始豆蔻青春,出挑得極快,彷彿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她就換了副模樣,越發(fā)水靈青蔥,故而這一年過去,倒讓蘇蕙玨覺得好似過了數(shù)載一般。
這一晚,蘇沐師徒用過晚飯之後,再行過晚課,已近子時。兩人沐浴清洗完畢,正欲就榻安寢,卻忽然聽得窗外傳來一片刷拉拉的響聲,那種動靜,便如同受了驚駭?shù)氖颤N活物,嚇得渾身亂顫起來那般。
沐冰藍來到騖靈崖一年,這般聲響還是頭一次聽見,心下頓覺詫異。她仔細聽辨,覺得像是草葉之聲,然而憑窗外望,卻見林梢靜止,並無風動。
她正要出聲詢問蘇蕙玨,而蘇蕙玨也已經(jīng)聽見,當下皺了皺眉,像是在說給她聽、又像是喃喃自語:“陰絕草動,有客人來了!”
沐冰藍微微一驚,旋即醒悟過來。
剛來騖靈崖的時候,蘇蕙玨已經(jīng)告訴過她,當初佈下這個陰陽逆旋陣的時候,陣眼被特意安排在了她們屋子的位置上,而屋旁陰絕草的種植之畦就是此陣的陣心所在。白日裡固然無人能夠到得此處,到了晚上,卻可能會有人前來。而一旦有人入陣,陣眼有所感應,陣心就會隨之而動,此時陰絕草就會無風起舞,兀自搖曳。
月黑露重之日,夜深人靜之時,從來都無人造訪的騖靈崖,會有誰來?
沐冰藍狐疑地看了看蘇蕙玨,原本就聰慧靈秀的一雙大眼睛,因爲陡然警覺和凝神思索而越發(fā)顯得熠熠有神。
蘇蕙玨沉吟道:“我這個地方,這些年來除了我自己,只有一種人來過……”
她望向沐冰藍,而沐冰藍略一推想,便已明白:“紫淵門的人!”
蘇蕙玨點頭肯定道:“十有八九就是他們又來試功夫來了!藍兒,你可害怕?”
沐冰藍笑了笑,臉上綻開一片自信之色:“師父,藍兒當日尚在那紫淵門中之時,身無所長,命難自保,都不曾怕過他們。如今得師父調(diào)-教,不復當年,又豈有反怕了他們的道理?!”
蘇蕙玨見她從容鎮(zhèn)定,甚是欣慰,愈加鼓勵道:“好孩子說的不錯!咱們師徒二人幽居此處,雖然日夜勤學苦練,終究還是少了實演操練的機會。如今他們送上門來給咱們陪練,咱們應該敞開了大門歡迎纔是!”
蘇蕙玨如此豪爽的一番話,越發(fā)讓沐冰藍躍躍欲試:“師父放心,藍兒一定竭盡全力,款待客人!”
師徒二人固然談笑風生,可是同時也都在暗自留神。說話間,窗外已經(jīng)有颯颯陰風揚起,一團隱隱襲來的腥氣,剛開始還是似有若無,然而變濃的速度煞是驚人,可見對頭來得極快。
沐冰藍畢竟年幼,且殊少臨敵經(jīng)驗,此刻嗅到威脅步步逼近,還是有些緊張,不由伸手抓住了蘇蕙玨的衣角,低聲說道:“師父,若藍兒沒有記錯,這當是陰煞魑魅了!來人當中必有鹿子驍,他果然又上一層樓啦!”
所謂魑魅,就是山中神怪。此處本來就是大山之中,紫淵門人就地取材,也算聰明。
而這陰煞魑魅,是比五行羅剎更高上一個等級的厲鬼,它們只要是在山中自己的地盤,即便是晴天麗日裡也能外出活動,因而當日蘇蕙玨所用的陽炎氣場是已經(jīng)無濟於事的了。
蘇蕙玨體諒沐冰藍的不安,低聲囑道:“藍兒莫慌,有爲師在此,即便不親自出手對敵,也可隨時指點於你。現(xiàn)下咱們要先行防守,陽炎氣場雖然無用,陰幻牢域卻還是使得的,你先佈下一圈來,下一步該怎麼做,咱們再說。”
沐冰藍點點頭,開始運功催引。
這陰幻牢域還是她這兩日剛剛學會的結(jié)界,同陽炎氣場恰好相反,陰幻牢域是一個陰寒至極的結(jié)界,界內(nèi)的陰氣之重,甚至超出鬼靈所能忍受的程度,堪比地府深處的牢獄,所謂的陰幻牢域便以此得名。
任何鬼靈遇到這個結(jié)界,都會誤以爲是地獄當前,無論馭鬼人如何催動,它們都絕對不敢踏前一步,恰如尋常人之不願鋃鐺入獄。
當然,這樣的結(jié)界,自然也不是活人肉身能夠長時間忍受的地方。在這裡待得久了,就算是體質(zhì)至陰且長期修行的雲(yún)闕伏魔人,身體也會頗受損傷。
而事實上,就算這道結(jié)界對人體無害,人也不可能永遠只待在一個地方不動,倘若沒有別的方法來對敵,那麼在外面窺伺的鬼靈,只要守株待兔便可以逸待勞。
所以,陰幻牢域只是一種暫時性的防禦手段。佈下這道結(jié)界只是爲了給自己爭取喘息的時間,一旦做好準備,就要速戰(zhàn)速決,儘快撤掉陰幻牢域。
蘇沐二人來到屋前,在自己周圍佈下一圈陰幻牢域之後,沐冰藍連忙隨蘇蕙玨運氣調(diào)息,將全身的陽暖之氣都送到心脈周遭,護住命門。
一切剛剛就緒,敵人就已經(jīng)現(xiàn)身了!
來者是鹿子驍以及幾個技藝不錯又甘爲走狗的師弟。一年不見,他又大了一歲,年屆二十,是個十足十的青年男子模樣了。
而迎在屋前的沐冰藍,本來就換作了紫淵門人不曾見過的嬌俏女裝,此時她斂聲靜氣,一臉冰寒,整個人越發(fā)顯得皓白清洌,恍若隨時都可能化爲透明,變作淡然飄散的精靈仙子。
鹿子驍乍一見沐冰藍,雙眼之中精光暴長,進而又迅速收縮暗沉下來。彷彿勉力定了定心神,他又恢復了往日的倨傲之色,冷然一笑,招呼道:“小師妹,好久不見啊!爲兄近日思及小師妹向來才學過人,巾幗不讓鬚眉,便忽然想到,這一年來,不知小師妹學藝進境如何,故而特特前來切磋討教了!”
沐冰藍聽罷他這一番矯揉做作的開場白,便也還他一個冷笑,凜然道:“有勞大師兄掛念了!藍兒不才,略學了幾分雕蟲小技,正想著改日登門求教呢,不想大師兄屈尊下降,倒是折殺小妹了!”
按說,沐冰藍已經(jīng)離開紫淵門,且同鹿子驍?shù)热酥g,若論還有什麼感情存在,也只是厭憎之情而已,所以她是不必再稱他爲大師兄的。
然而他們畢竟曾經(jīng)同爲蕭清絕的徒弟,如今蕭清絕已然仙逝,沐冰藍對他的一切情份,都只能寄託在昔日的同門身上。既然鹿子驍還肯稱她一聲“小師妹”,她若不回稱“大師兄”,感情上總好像不止是不認他這個大師兄,也是不認了蕭清絕那位師父一般,這是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的。
鹿子驍聽她這牙尖嘴利以眼還眼的一番話,不由心頭惱怒,輕叱道:“說得好!既然你我皆有比試之意,就不必再囉嗦了!小師妹當日那般性急,不顧爲兄苦苦挽留,執(zhí)意離去,當真可惜了,你可還沒見到咱們的陰煞魑魅呢!”
隨著那“呢”字一出,就見鹿子驍做了一個手勢,他身後幾個師弟便隨他一齊運功發(fā)力,在他們掌前,有一個人形慢慢顯現(xiàn),其色蠟黃,尖嘴猴腮,目光怨毒,而周遭的腥臭之氣頓時濃若毒瘴,這便是方纔身未至、味先行的陰煞魑魅了!
沐冰藍輕笑了一聲,嗓音清清甜甜有若純淨無知的鄰家女孩:“有客自遠方而來,真是蓬蓽生輝呀!敝屋簡陋,承蒙閣下肯屈降垂顧,快快請進吧!”
說著話,她順勢做了一個讓客的手勢,姿儀曼妙,教在場幾位熱血少年好不悅目。
然而那陰煞魑魅才走了幾步,就現(xiàn)出驚懼的神色來。到了最後一步,它更是仿若觸到了什麼極爲尖利或滾燙的東西,厲聲長呼著向後疾速退開。
鹿子驍?shù)热四樕闲θ蓊D斂,情知蘇沐二人已經(jīng)設下防護,卻苦於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沐冰藍含笑相對,不動聲色,小小年紀便已頗有將帥之風,彷彿在享受對方出師不利的成就感。
然而她雖然臉上施施然將一朵輕鬆坦然的笑容凝得清麗,心裡卻已經(jīng)越來越急。陰幻牢域之內(nèi)陰氣太重,她修爲尚淺,已經(jīng)快要撐不下去了。
在她身後一直靜靜觀望的蘇蕙玨也已經(jīng)料到她的不妥,連忙低聲提醒道:“藍兒莫再任性,要治氣鬥嘴,晚些也不遲!”
沐冰藍一經(jīng)提醒,立刻省悟過來,當即不再多言,迅速拔下頭上髮髻中的一枚銀簪,銀牙一咬,便向左腕上刺了下去。
對面鹿子驍?shù)热丝丛谘垩e,陡然變色,只見血珠一濺,沐冰藍已經(jīng)迅速以指蘸血,在左掌中龍飛鳳舞寫下一行字符,然後嬌叱一聲,用盡全力向陰煞魑魅的前額打去——
那陰煞魑魅本來就已經(jīng)退了幾步,正自忐忑躊躇,此時一見那掌中字樣,立即嚇得尖叫裂耳,縱身再向後急躍而去。
沐冰藍原本就寒氣攻心,氣力不支,如若那陰煞魑魅仍然呆立原位,她也只是能將將打到而已,如今它既然後退,那符字就夠不著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