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 沐冰藍一大早就出了房門,幫著江夫人一起張羅著除夕。下人們都分派下任務之後,她自己帶著春芙, 兩個人在偏廳裡剪窗花。
別看沐冰藍別的女紅都不甚精通, 剪起窗花來卻十分心靈手巧。這是因爲當初在騖靈崖上之時, 蘇蕙玨爲了讓她有儘可能多的時間練功, 將飲食起居等一應家務都一力承擔了下來, 只有每年除夕,孃兒倆在暫且休息下來之餘,自己爲了喜慶熱鬧, 總要剪許多窗花來貼,沐冰藍跟著蘇蕙玨學了幾年, 便能做得十分有模有樣了。
她們主僕二人邊說邊笑, 而沐冰藍事先已經交待了下人, 等沐嵐瑄沒事的時候就請他過來坐坐,故而剪了會兒窗花之後, 沐嵐瑄就來了,春芙趕緊識趣地退到一旁,讓他們姐弟倆坐在一起。
兩個人說說笑笑坐了一會兒,沐冰藍便假作無心地說道:“今兒晚上宮裡的年夜飯,也不知道有些什麼珍饈美味, 你向來脾胃就有些嬌貴, 可別吃壞了肚子, 當場出醜呢!”
沐嵐瑄便嗔笑道:“呸呸呸!大過年的說點兒吉利話多好, 幹嘛平白無故要來咒我?你要擔心也先擔心靜修王府裡的那位吧, 她若昨晚真是身子不舒服,今日還不一定就能好呢。”
沐冰藍一見這個話題這麼容易就帶了進來, 當下心裡歡喜,卻仍裝作並不在意的樣子,輕描淡寫道:“這倒也是。嵐瑄,你當初在靜修王府上做客之時必定已曾見過這位王妃了,她的身子骨是十分孱弱的麼?”
沐嵐瑄想了想,搖頭道:“那倒不覺得,所以維哥哥說她是水土不服麼。當時見她,還是挺壯健活潑的,聽說她家裡也曾落過一陣子的難,並不老是大富大貴的,所以她也吃過苦受過累,不像一般大戶人家的小姐那麼矜貴。”
沐冰藍一聽這話,不禁就有些上心,手中本來麻利爽快剪窗花的動作也就慢了下來。
她想了想,追問道:“哦?她家落過什麼難?怎的能和王爺攀上親事的人家也會攤上這樣的事呢?”
這個問題顯然把沐嵐瑄的談興給挑起來了,他當下顯出一副意興盎然的神色來:“這個我也是七零八碎聽人家說起來的。要說這最先的由頭麼,那得是我們剛到靜修王府上,第一次見到王妃的時候了,那天初一見面,磬哥哥就忽然問她是不是曾在扈北府境內住過……”
他剛說到這裡,沐冰藍就失驚輕呼了出來:“你說磬哥哥和她是先就認識的?!”
沐嵐瑄回想了一下,搖搖頭:“也不像,磬哥哥像是見過她似的,可她對磬哥哥卻似有所閃避,恐怕也不算認識,而是磬哥哥早先見過她,她卻不記得磬哥哥,再加上磬哥哥當著維哥哥的面就那等失禮,教她難堪了吧。”
沐冰藍激動得有些呼吸不穩起來。她努力按捺自己,使自己鎮定下來,抓住沐嵐瑄話中諸多頭緒一條一條梳理下來:“你先跟我說說,這靜修王妃到底是怎樣一個女子?是美到叫人一眼難忘的地步嗎?”
沐嵐瑄一聽此問,當即輕嘲地微笑起來:“哈!人說女子彼此間都有攀比之心,尤其是美女,更會互相妒忌。我本還以爲我們家當慣了假小子的冰藍是例外的,卻原來也不能免俗啊!”
沐冰藍佯怒著擡手在他額角敲了一下:“貧嘴!你快說啊!”
沐嵐瑄吃了她一記,纔好言笑道:“好好好,你輕點兒呀!這靜修王妃麼……”
他故意往沐冰藍臉上認真打量了一番,直把她打量得杏目圓睜,纔好生答道:“要說她比起你來,那是不如的,不過能夠配得上世子王爺的,當然也是美人一個了。若說會不會對她一眼難忘嘛……這可難得很,我是不會的,至於別人會不會,那又不一定了。”
沐嵐瑄的這番話和沐冰藍頭一晚和江行雲一起分析的大同小異,沐冰藍便點點頭,記下了這一條:這位靜修王妃,並無特別過人之處。
她又問道:“你說磬哥哥問了她是不是在扈北府境內住過,她又是怎麼回答的呢?”
這一回沐嵐瑄是完完全全地神采飛揚起來了:“你猜怎麼著?還真是!這還得從頭說起哩!這靜修王妃,她的閨名是叫做凌菡沅,她的父親原是鎮東王手下一位十分得力的謀士,與鎮東王私交甚好,故而她小時便許給了維哥哥爲妻。誰知他們六歲定親,過不了兩年,凌家就出了事。”
沐冰藍連忙追問道:“什麼事?”
沐嵐瑄答道:“那時開國不久,上上下下興起過一段時間的文字獄,你可還記得麼?”見沐冰藍點頭,他又續道:“這位凌大人據說就是寫了首藏頭露尾的反詩,叫人給直接告到京城裡來了。好在太上皇也算是給鎮東王留足了面子,將此案打了回去,允他自行處置。
若是換成別人,最壞能給治成滿門抄斬的罪,可鎮東王畢竟對那淩氏一家法外開恩,只給他們治了個流放之罪,將他們逐出鎮東府境去了。靜修王妃自己說,他們流離的那些年裡就是住在了北方,在扈北府境內。”
沐嵐瑄這邊津津有味地講著故事,沐冰藍也一字一句聽得仔細。單是這幾句話,她已經聽出了不對來:
且不說別的,單說這凌菡沅既然曾在地界更北氣候更劣的扈北府境內住過,又怎會輕易就對氣候相對而言溫和許多的京城水土不服?
看來她的忽感不適倒真的不是和京城有關,而更像是和江府有關了。
心裡雖這麼琢磨著,爲了不使自己面子上顯得過分關心,沐冰藍仍是一邊剪著窗花,儼然一副閒聊閒話的模樣。
聽到此時,她已不再發問,只是故作議論道:“呵!那這麼看來,磬哥哥還真可能見過她呢,說不定還曾在心裡對她戀慕相思,只可恨她已經定下人家啦!”
說到這裡,她好像忽然想起什麼來,又問道:“哎?他們一家既然戴罪流放,後來又怎的還是回到原籍,她還順順當當做上了靜修王妃呢?”
沐嵐瑄回答道:“據說他們在扈北府境內住了將近十年,而後便突然出了個契機,證明了凌大人當年是含冤受屈,那首詩原不是那樣的,是有奸人爲了陷害於他,故意給他改了一個字,就是這一字殺人啊。
這契機一出,鎮東王當即上報朝廷,求得恩準之後,就把淩氏一家又召回了鎮東首府,官復原職,他家的女兒也照著舊日安排,嫁到王府裡去了。”
沐冰藍聽罷,知道沐嵐瑄能夠告訴她的也就只有這麼多了,但這些事情雖然看起來還是沒有直接說明凌菡沅和容紹磬之間是否有私情,卻已經有了足夠多的可挖掘的地方。
她當下略微垂著臉,看似還在專注地剪窗花,實際上卻已陷落在沉思默想當中。
正出神間,忽然聽見沐嵐瑄聲音明亮地叫了一聲“姐夫”。沐冰藍應聲擡起頭來,就看見江行雲正站在門口,修身如竹,瞳仁黑亮地看著她。屋門被他啓開了一條寬寬的縫,露出他的半邊身體來,照理說開門時必有冷風灌入,偏又被他用自己的身子擋住,再加上沐冰藍姐弟倆年輕體壯,熱火頗旺,又聊得投入,竟不知他已在那裡站了多久了。
沐冰藍剛也正想著要把打聽到的這些蹊蹺儘快告訴江行雲,一見他先自來了,就把手中的活路放在一旁,站起來對沐嵐瑄說道:“嵐瑄,你先坐一會兒,我說幾句話,去去就來。”
沐嵐瑄撫掌笑道:“昨日冕哥哥說你們伉儷情深惹人嫉妒,你還真就要做給我看啦!去吧去吧,不必急著回來!”
沐冰藍臉上一紅,不去理他的打趣,只徑直走到門外去了。她丟給江行雲一個眼色,江行雲便跟著她一起慢慢散起步來。
這日府內到處都有下人在清掃打理,不算清靜,他們只能儘量揀人少的地方走,說起話來也低語喁喁,倒還真像是小夫妻在說著什麼私密的情話一般。
沐冰藍把剛纔從沐嵐瑄處聽到的諸般往事大略說了一遍,也講了講自己的一些疑問與猜想,然後說道:“行雲,你若方便,可儘早派人前去查訪這淩氏在扈北府境內時的狀況,一家人是怎麼過活的,有沒有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情,特別是有沒有和王府發生過什麼關係。我有一種強烈的直覺,也許真相就在這位王妃的身上!”
江行雲點點頭,再看了她一眼,說道:“好,我這就安排下去,事不宜遲,我會打發探子儘快動身。”
沐冰藍“嗯”了一聲,見他正要走開,又想起什麼來,連忙將他叫住:“行雲,你方纔來偏廳是找我麼?有什麼事情?”
江行雲止步回身,默默地又看了她一會兒,欲言又止:“沒事。”
他的目光這般一照,沐冰藍忽然有些心慌,雖然想不清是爲了什麼,卻也不敢再追問下去,只點了點頭,就自己轉身離開了。
她急走了一會兒,迎面遇上一個下人對她行禮問好,她稍事遲疑,便吩咐他道:“你去把乘風找到,讓他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