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蕭清絕言道:“這《紫陽天經》當中,至關重要的便是紫陽馭鬼術,書中其他內容,皆是爲將此術運用到極致而作的輔助。
譬如書中所載的武功,單用並無多大威力,充其量也只能在江湖上聊以防身,對付一流以下的庸人罷了;然而這套武術一旦配合上馭鬼術,便會功力大漲,人鬼合力,無堅不摧!
正是爲了練好這門馭鬼術,門中蓄有一批行屍——藍兒,正是你那日在那黑沉沉冷森森的大殿、喚作靖忠祠的地方,看見的那些棺中之物。
藍兒當日在祠內,可曾嗅見一股詭譎異香?”
見沐冰藍連連點頭,蕭清絕笑了笑,解釋道:“那便是爲師照著《紫陽天經》所載之法煉製的存屍香,有此香在,棺中屍身方能經久不腐,皮肉俱全。”
解釋完這一節,蕭清絕又重回關鍵之處:“至於當日藍兒的逃生之法——藍兒所猜不錯,祠中屋樑之上所懸的那些鏡子,名爲鎮魂鏡。這些鎮魂鏡日夜吸蓄日光,照在棺木上行屍的頭腦之處,令它們不得隨意動彈。
但爲使這些行屍的鬼魂功力有增,它們也須修習,而每日巳時,鎮魂鏡按點移開,放羣屍出棺,便是令它們修習的必要一步。”
說到此處,蕭清絕再看了看沐冰藍,面上露出欣喜之意來:“爲師說了這許多,藍兒必然已經明瞭,這《紫陽天經》實乃以鬼爲用,人鬼並肩,人與鬼之間,是友而非敵。因而紫淵中人,入門第一課就是要剷除心魔,克服掉與生俱來的那份畏懼鬼神之心!”
頓一頓,他忍不住伸出大掌,憐愛地撫了撫沐冰藍的頭頂:“藍兒啊,你可知不單是你的師兄們,便是師父師叔,在最開初,也是經過了墳地守夜、伴屍酣眠這般引人咂舌的訓練,其中不乏有被嚇得亂了心智、乃至狂噴膽汁而亡的。
而你乍一入門便遭遇靖忠祠一劫,此後不但不曾敗北,反用極強的意志徹底去除了畏鬼之懦,已然具備了紫淵門人最基本、亦是最爲至關緊要的質素!”
誇完愛徒,蕭清絕喜色微斂,略略沉顏道:“可是藍兒,你要知道,人鬼原本陰陽相隔,互不相犯。鬼之所以會甘爲我用,實爲對我等有所忌憚也。
鬼氣至陰,純陽之火若能善用,便可將其化作灰燼,永世不得超生。而人身具陰陽二氣,其中男子屬陽,女子屬陰,男子當中,又以童男陽火最盛。故而,爲使羣鬼忌憚最深,甘爲驅馳,修習《紫陽天經》的,以童男最佳,童女最劣。
藍兒,你的衆位師兄們皆爲童男,而你偏爲童女,爲師不得不事先與你說明,《紫陽天經》中所載理學、武術、以及提煉丹藥之法等等,你都可同你師兄們一般,勤學苦練,只是這馭鬼術,恐怕你不能親力親爲,否則一個不當,反傷了你自身啊!”
蕭清絕將諸事交待清楚,再看沐冰藍。原以爲她會大失所望,面露不虞之色,不想她神色不改,一臉天真爛漫,純然一副惟師父之言爲信、惟師父之命是從的神情,甜甜地開口道:“是,師父,藍兒此後一定勤學苦練,並多加小心,不使師父爲藍兒太過操心,不給師兄們反添其亂!”
有了她這番自動自覺的保證,蕭清絕最後一絲顧慮也放下了,當即頷首捻鬚,再喂她吃了些飯食湯藥,令她重新睡下。
以蕭清絕的經驗,看沐冰藍的氣色,再經過這一夜安眠,從次日起便可令她開始學藝了。
沐冰藍一朝開始習藝,果然不出蕭清絕所料,可謂進境神速。
剛開始,因爲她是獨獨一個剛剛入門的,蕭清絕少不得要親自給她另開小竈,補上最基本的課業。
一個月後,沐冰藍便已趕上了門中程度最淺的徒衆,得入低級班共課。
再半年之後,沐冰藍已經吃透了低級班所學的全部理論。至於武功,因爲她年小力弱的緣故,雖不似她在學術上那般獨佔鰲頭,卻也趕上了低級班中等偏上的水準,足可過關了。
蕭清絕便大大方方,將她提入中級班,跟著高一級的課業。
又過二載,沐冰藍已經滿了十一歲,尋常至少需用四年方得圓滿的中級班課業,也已被她僅用半數時間便深諳其道。
蕭清絕意圖再度獨開一面,令她直入高級班。然而這一回,他卻在淨巒堂內遭遇了鹿肇元父子的異議。
最先撕破顏面的仍是年輕氣盛的鹿子驍。他此時已是十九歲的青年,是個十足的大人模樣了。而隨他的身體一同長熟的,還有那滿身獨斷專行、蠻橫莽撞、更摻有冥頑陰鷙的戾氣。
面對蕭清絕的時候,許是年歲漸長,已過了對前輩高人景仰崇拜的年齡,又許是這近三年來,蕭清絕對沐冰藍的多加看顧確乎觸傷了他的底線,鹿子驍對蕭清絕已經慣於擺出少主的身份,顏色之中,驕矜之意昭然彰顯。
“大師父,您一再給沐冰藍跳級,先前的初級班中級班也就罷了,如今這高級班已然觸及本門神功最核心的機密,大師父是否應三思而後行?”
蕭清絕聞言,已知鹿子驍這般胸有成竹的背後,是有著靠山在支持了。
他不動聲色,從從容容轉向鹿肇元,等他示下。
果然,鹿肇元見他一時無話,也按捺不住,出言道:“軍師,這沐冰藍誠然如你所言,有通天徹地之才,如此進境神速,實在令人膽寒!
軍師啊,本尊如今倒真怕她這條小魚長得太快,再不用多久,我們這小小一方池水,就容不下她了。倘若屆時她反戈相向,後果怕是不堪設想啊!”
蕭清絕聽罷,心中暗暗冷笑。沐冰藍入門已經兩載有餘,始終用功乖巧,秉著一顆貴族千金少有的七竅玲瓏心處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當忍則忍,不曾有任何與紫淵門利益衝撞之處。而鹿肇元父子始終對她戒心深重,除了所聲稱的種種考慮之外,無外乎自知待她不善,才總是不敢相信她不會終與紫淵門爲敵,更遑論死心塌地效忠鹿氏。
但他當然不能把這一節點出來,便只是和言一笑,灑然道:“主上,少主,所謂險棋險棋,此子越險,若能建下奇功,此功亦當愈是奇偉。
沐冰藍在門中已近三載,煥煬始終信守君言,不曾派人借她之名前來騷擾;沐欽衡亦謹遵君命,不曾暗地裡與她互通有無。故而這三載中,沐冰藍的確耳目清淨,僅以本門爲家,各位師父師兄爲至親父兄,並無任何反叛本門的理由。
而上個月煥煬剛剛傳位於衍忱,自己退居太上皇,如今他家的天下,已在衍忱手中。
列位可還記得,近三年前,沐冰藍是因了什麼事被打發到本門中來的?
——衍忱跪求冰藍爲妻,時至今日,此事尚仍歷歷在耳。當年當日,也是在此處,清絕曾獻醜妄議:衍忱以翩翩少年之身,向一垂髫小童求親,併爲之長跪不起,實在太過詭異。如此令人難以置信之事,只怕很難作假,衍忱對冰藍之情,恐爲至真。
世人皆難對初見之人用情如斯,而衍忱既有此心,或許也會在一面之後,永難割捨。請諸位再想,有其父必有其子,這煥煬就是一個癡情種,若生得一個兒子,竟然比他更加癡情,這不也很在情理之中麼?當年煥煬爲了靈慧公主奪此江山,怎知將來的衍忱,不會爲了幽藍郡主而舍此江山?
當然,那是萬中之一的奢望。保守的說,我們有冰藍在手上,也就相當於對衍忱和沐欽衡都有了一件質子。他日雙方交惡,不管冰藍是不是一心向我,我們拿住了她不放,對方也難免投鼠忌器呀!”
蕭清絕這一番據理力爭下來,饒是鹿氏父子仍是於心不服,口上卻已經無理可辯。
再加上在座衆人,或因不在其位,便不似鹿肇元那般生性多疑;或因心寬性和,亦不似鹿子驍那般嫉恨難平,皆紛紛欽贊蕭清絕之議。
於是,沐冰藍終得門中長輩首肯,跳到了高級班。
而到了這一級,她就和門中大師兄、從一開始便與她割袍分坐的鹿子驍成爲同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