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的門簾敞開,門簾前是一條灰白色的石階,夏紅葉就在石階前停下,樂器的敲打聲還未停歇,他無意上去打攪奏曲之人的興致。
他雖然不通音律,不懂得奏曲,卻不希望被里面的人看成是個無知、無禮的人。
樂聲猶自未絕,帳篷里卻已有人聲傳出:“二位既然來了,何以駐足不前,為何不進來坐坐。”很好的聽聲音,不僅好聽,而且隱隱透著股分量,只有端莊穩重的女人才有那樣好聽的聲音,只有善于使用權利的人說出的話才會有分量。
女人的聲音剛落,夏紅葉兩只腳就出現在帳篷里,他看到了這個女人,一個春衫薄薄、卻很端莊、很有氣質的女人。
帳篷里涼席鋪地,女人就坐在一張草墊子上,面前放著一張矮幾,矮幾上有把小刀和三只盛著酒的大觥,旁邊還有盆碳火,一條羊腿正被架在上面烤。
觥盞為銅鑄,女人手里拿著根銀筷子,正有一下沒一下地在上面敲打,時快時緩,時輕時重,節奏不亂,韻味悠長。
女人似已陶醉其中,過了很久才一指著對面的兩張草墊,笑了笑道:“二位請坐,招待不周之處還望多多包涵。”她笑得很美,如春風般輕柔,她的笑就已是最好招待。夏紅葉和青青于是在對面坐下,女人收起筷子,接著招呼道:“此處有酒,豪飲小女子不勝酒力,二位若不嫌棄,卻不妨在此小酌話話衷腸。”
夏紅葉從進來以后,就一直在盯著這女人,此時忍不住道:“是你?”
女人忽然嘆了口氣,回道:“不錯,正是我,想不到公子總算還有點良心,總算還沒有把我給忘掉。”夏紅葉閉上了嘴,他差點就將這女人給忘了。
上回這女人口口聲聲稱自己為姑奶奶,才半月不到,姑奶奶一下子就變成了小女子,變得可真快,快得讓人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
女人似乎對他的反應很滿意,眼光流轉,柔聲道:“上回公子千呼萬喚不肯進來,這次卻忍饑挨餓,連命都不要,鐵了心來尋我,我并不是狠心腸的人,又怎么好讓公子你找得太久。”夏紅葉嘴角仿佛變得僵硬,仿佛很費力才稍微松了松,問道:“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女人道:“你說呢?”
夏紅葉道:“你就是流云堡的堡主?”女人攤開兩只袖子,低頭在自己身上左右看了看,道:“難道我不像?”夏紅葉冷冷道:“‘堡主’兩個字并不是寫在臉上的。”女人又笑了,道:“那你說,你要怎樣你才肯相信我的身份。”夏紅葉道:“你應該有可以證明你身份的東西。”
女人拿出一塊玉牌,牌上刻著一朵白云,云上方是一只小嘴尖尖的百靈鳥正展翅高飛。
玉牌被到扔矮幾上,女人看著夏紅葉,道:“你看這東西能不能證明我的身份?”夏紅葉看著玉牌,一言不發。女人又道:“僅憑這塊牌子,你當然還是不信,這樣的牌子你從沒見過,說不定是我偽造拿出來騙你的。”夏紅葉道:“有可能。”
女人突然將目光轉向青青,神秘地笑了笑,道:“小青,你來告訴他,我這個堡主是真的還是假的。”青青笑嘻嘻地從夏紅葉身邊站起來,竟拿起草墊走到女人身邊坐下,看著女人,笑嘻嘻地對夏紅葉道:“我們的堡主當然是真的,天南鏢局的地契和折現銀票就是堡主給我的。”她再次將銀票和地契取出來,放到夏紅葉跟前,笑著道:“夏大哥,我有可能會騙別人,但絕不會來騙你,我向你保證,我們堡主就和這銀票一樣,絕對是真的。”
夏紅葉面無表情,沒有表情也是很種很復雜的表情,他沉默著,久久沒有開口,青青忍不住道:“你難道還不相信?”夏紅葉閉上了眼睛,很久才冷冷道:“我相信。”青青這次沒有笑,她用非常鄭重的眼光,分別看向在坐二人,緩緩道:“好了,現在我們的堡主就在這里,你要找的人已經找到了,你身上有貨,而我們堡主身上有錢,大家可以開始談這次的生意,這里沒有別人,二位大可不必著急,放下心來慢慢談。”
她話一講完,立刻抓過一只酒觥,將觥里酒喝下一半,然后提起擺在幾上的那把小刀,開始割碳架上的烤羊腿肉,一小片一小片地往自己嘴里送。
女人皺起眉,看著她吃東西的樣子,有些尷尬地道:“小青,你就不能慢點吃?”青青朝夏紅葉看了看,道:“這吃法是他教我的,他吃起來比我更快。”女人眉頭皺得更深,夏紅葉臉色也變得有些奇怪,女人對著他干澀一笑,又轉向青青,用近乎無奈的聲音道:“小青,你這么吃,就不怕長胖了?”
青青等口里的羊肉下了肚子,忽不緊不慢地搖著頭,悠然道:“長胖,不會,長胖那是象堡主你這樣的大姑娘擔心的事情,我還小,我還在長個兒,吃得越好,長得越快,吃得越多,長得越高,我現在得打好基礎,我也得快點長成個水靈靈的大姑娘。”
女人只好又無奈地笑笑,夏紅葉臉上仍舊是硬幫幫的,女人和青青現在對于他來說完全是兩個陌生人,他從來就沒有認識過這兩個人。
可這兩個人卻好象已認識了他很久,女人舉起酒觥,沖他高聲吟道:“太乙近天都,連山接海隅。愿君莫遙望,白云來化酒,相對勉君愁。”女人道:“小女子先干為敬。”言畢,用衣袖掩著嘴唇,一氣喝干,不待夏紅葉有任何反應,又搶過擺在他面前的另一個酒觥,道:“我知道公子從來不隨便喝別人的酒,所以這一杯就當是罰我自己,這一杯我也代公子喝了。”她仰起頭,觥里的酒又被她灌了下去。
兩觥見底,女人面不改色,眼睛卻更亮,眼光中已收起先前的笑意,變得象一塊冰,冷洌而有分量。
夏紅葉沒有看她的眼睛,天上地下,他只看一個人的眼神臉色,否則他寧愿去看自己的刀,現在他正在看自己的刀,仿佛這把刀比女人要好看得多。
女人也在看他手上的刀,眼光突然又變了變,只聽她冷冷道:“現在人情已經講完,接下來我們該談正事,你不妨開個價,我是個爽快人,成與不成,馬上就能給出個答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