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現在要做的,并非急著去聯絡那些失散同門,因為你我二人的身份絕不能暴露。兇手的人數畢竟太多,而離情門中會武功、能幫上忙之人卻實在太少,過早聯絡他們只會壞了我的部署。”
白清鳳將墻壁上的畫給取了下來,輕輕捧在手中,走近燭臺。將畫的一角伸向燭火,口中喃喃念道:“祖師,請原諒弟子的不敬,眼下情勢所逼,弟子不得不萬分小心。”念罷將其付之一炬,轉手投向一旁的銅爐。
畫已成灰,爐火已停止躍動。
白清鳳慢慢合上銅爐的頂蓋,緩緩道:“本門孤懸南海,與世無爭,同中土武林更是久無任何往來。可十五年前來攻打我們的人卻幾乎囊括了南方武林各大幫派,中原一些非常有勢力的家族名門也有不少人介入。甚至驚動了官府,廣東水師不惜派出戰艦十三艘以剿滅海盜為名,快帆重炮,一登岸便將本島的大片房屋設施炸成廢墟。”
“他們為了攻打本門,竟招集如此多的人手,而且上動朝庭,搞出這么大的手筆,顯然經過非常精密的謀劃,志在必得。這種謀劃,當然不會沒有原因,如果說僅僅是因為本派的武功秘籍,根本就不至于調動水師。十三艘戰艦出一次海,其開銷起碼相當于一省一個月的稅銀,大明朝自實施海禁以來,戰艦出海便受到了非常嚴格的限制。海盜不似一般的強盜,他們不占山也不霸地,僅在沿海一帶進行劫掠,上面的官員只需將那里的百姓全部撤走,即可緩解賊患。所以朝廷對付海盜,向來都只是在沿海一帶進行巡航守備,至于主動出海,那是非常少有的事。大海茫茫,如果找不到窩點,空跑一趟,主事官必會落個浪費錢糧、無事生事,擾亂軍心之罪。就算碰到了,能打勝仗、繳獲物資、擒拿賊首固然很好,但若要吃了敗仗,那就是損兵折將,主帥無能,搞不好連總督大人的烏紗都會易主。以此來看,能調動水師戰艦,必是有人買通了朝中要員。而能買動朝庭大員的錢,絕不會是一筆小數目。”
“肯花這筆錢的人,對于本門一定是另有所圖。”白清鳳兩手按住桌面,沉聲道:“所以我們現在首先要查出此人究竟是誰,這個人顯然就是整件事的幕后主腦,本門的滅門真兇。”
她說的很平靜,無論誰想要將這樣的事查清楚,都必須要保持一個平靜的頭腦。對手顯然是個有錢有勢、手眼通天了不起的大人物。對付這種人絕對要相當謹慎,一出手就得置其與死地,否則僅憑夏紅葉一人,絕不會有第二次機會。
白清鳳又道:“只有先除掉這個人,其他人才會群龍無首,我們接下來的事情才會比較好辦。”
夏紅葉問道:“我應該怎么做,才能找到這個人?”
白清鳳道:“袁籍是上一任兵部侍郎,也就是十五年前的兵部侍郎,當時朝廷派戰艦出海的文書,就是經內閣批準,再由兵部轉發的。我通過袁籍口中得知,當時上柬請兵的一位御使大人,八年前因貪墨過多而東窗事發,被砍頭抄了家。朝廷中人爭權斗勢、黨派林立,小小的一名御使,若不是受人教唆,若不是沒有夠硬的后臺,又如何敢妄言請兵出海這等軍機大事,所以真正收受賄賂的人便是袁籍的頂頭上司。”
她忽然冷哼一聲,道:“袁籍同他這位頂頭上司有著同鄉之誼,他所以能當上兵部侍朗也主要是靠著這個人的提攜。有關此人貪墨的事情,袁籍本不會對我說,奈何我手中卻有了他的把柄,再者這件事要查起來并不困難,我已托人查得清清楚楚。京城中消息靈通的人比比皆是,眾所周知的事,往往只有皇帝老兒一個還蒙在鼓里。”
“我剛才說到這個人和袁籍是同鄉,袁籍的老家就在這里,這個人的老家當然也在這里,并且在正德七年就告老還了鄉。雖然現在他已人歸黃土,但他還有個兒子,他這個兒子你今天也已經見過。”白清鳳轉過頭,凝視著夏紅葉,鄭重道:“他的兒子就是粵中商會的大當家——林從容,林大老板。”
夏紅葉現在總算明白白清鳳為什么要自己來梅縣,為什么要在袁籍家里等自己。
夜更深了,門外的蟲兒們卻叫得更歡。就好像夜是為了它們而黑,它們才是這黑夜的主宰。
白清鳳的臉在晃動的燭光里一陣紅一陣白,久久不開口,似在遲疑,又似在下決心。
過了很久,她才略略松開嘴角,對夏紅葉道:“你剛才問我該怎么做,我現在告訴你兩點,第一:你要通過林從容這條線追查誰是幕后真兇;其次就是不能暴露你的身份,否則他們必定會事先警覺,硬碰硬,我們沒可能碰得過他們。”
夏紅葉不語,他對白清鳳的要求完全一點準備也沒有。追查真兇可能并不難,但要不暴露身份那就非得用上許多巧妙的法子。
白清鳳忽然走到他身后,從后面抱住他,然后將臉貼在他的后肩上,在他耳邊輕輕道:“我知道你一定行的,連華南第一刀都死在你刀下,還有什么是你辦不到的?”
身后女人的身體柔軟而溫暖,夏紅葉全身似在燃燒。
黑暗的屋子,如火般的激情,那晚這個女人也是這樣站在他身后,那晚他們沒有等。
夏紅葉閉上了眼睛,女人的聲音又在他耳邊響起:“你采取什么樣的手段、什么樣的方法、殺多少人,都由你自己拿主意,只要能找出真兇,其他的我一概不管。”女人將他抱得更緊:“你還有什么問題沒有。”
夏紅葉現在還能有什么問題,他淡淡地答道:“沒有。”
白清鳳的手已松開,她等的就是這兩個字,她又回到桌子旁邊,略略笑道:“沒問題就好,今天晚上你就住在這里,一會我讓無煙過來,帶你到西院的客房。你現在不妨先在這里坐一坐。”
夏紅葉于是在自己原來的位子上坐下。
白清鳳點燃了來時的燈籠,提在手中。
夏紅葉沒朝她看,他什么也沒有看,因為他的心已很難靜得下來。可縱使心不靜,又能如何?
白清鳳已打著燈籠走到了門邊,看樣子她好像急著要走,離開之前她又回過頭道:“以后事情會發展成什么樣,誰也無法預料,所以我無法給你任何指引,不過在適當的時候,我會想辦法同你聯系。”
她說完便走了,夏紅葉知道她暫時不會走遠,只不過出了這個門,他和白清鳳又將是陌生人。
桌上有酒,白清鳳剛才帶來的酒還有不少。
夏紅葉突然忍不住想喝,為他自己,但他卻沒有,因為他活著本就是為了別人而活。
人一降生到這個世上,就會被灌以各種各樣的親情與恩情,長大以后也許還會碰到友情、愛情。
這些感情到底是束縛在你身上甩不掉的枷鎖?還是鼓舞你繼續往前走的動力?夏紅葉現在也許不會想到這些,他只覺自己空蕩蕩的,需要填補,要么是酒,要么是白清鳳的身體。
酒就在眼前,他不想破例,而白清鳳卻也已經是個陌生人。
夏紅葉站了起來,他不想再坐在這里。他寧愿到荒郊野外野狗般漫無目的地游蕩,也不愿安安靜靜住在一個陌生人的家里。
可若是連白清鳳都成了陌生人,那么這個世界對于他來說還有哪里不是荒郊野外?
風吹木葉,樹影搖晃,夏紅葉就在樹影處停下。
因為他又看見了燈籠,淡黃色的燈籠也在夜風中輕輕搖晃。
燈籠后是個年輕的女孩子。
女孩子眼光如水、面容羞澀,邁著細碎的步子,款款行至夏紅葉跟前,問他:“你要走?”
夏紅葉搖了搖頭,眼中似有了笑意。
現在雖是夜晚,但他眼睛里卻有了陽光般的溫暖。他本來的確準備走的,可誰又能在一個即多情又美麗的女孩子面前,狠下心轉身甩頭而去?再說他現在并不是非走不可,既然如此,那么留下來又有何妨?
多情的女孩子比剛才更多情,俏臉上已升起兩朵嫣紅,在淡黃的光線里看來更加嬌艷、更加羞澀。
一個女孩子的臉若紅了,或多或少都會有些不好意思。這個女孩子當然也不例外,她連忙側過身,卻又用眼角瞟向夏紅葉,小聲道:“你跟我來。”
夏紅葉怎么能不跟著她走,她就算是個專門只在深更半夜出沒、勾人魂魄的狐仙女鬼,夏紅葉也已連人帶魂被她勾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