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裡依舊非常熱鬧,今天是集市開放的最後一天。
最後一天就意味著東西賣得最便宜的一天,誰不希望東西能賣得便宜點?所以這最後一天的人比起前幾天反而更多了些,人一多,商家吆喝的調子就越發(fā)響亮了起來,你說這如何能不熱鬧?
熱鬧的地方通常都少不了來湊熱鬧的人,街道邊的小攤小販幾乎比平時多了兩倍,就連路邊的乞丐也比平時要活躍許多。
夏紅葉慢慢走在人羣中,明亮的眼睛裡已有了血絲,他現(xiàn)在只想找個能睡覺的地方,安安穩(wěn)穩(wěn)躺上一躺。
睡覺雖然解決不了他眼下面臨的問題,可不睡覺問題卻更加沒法解決。這同吃飯是一樣的道理,人吃飯時雖然沒有幹活,但不吃飯根本幹不了活。
幹活是爲了吃飯,吃飽了飯纔有力氣幹活,所有人似乎都明白這個道理,只有一種人除外。
這種人通常都很懶,懶人不願意幹活,卻也要吃飯,問題是不幹活哪裡來的飯吃?
當然只能找別人去要了,人們稱要飯爲乞討,又稱要飯的人爲乞丐。
他就是個乞丐,這條街上最懶的乞丐。別的乞丐有的在哼乞丐小調;有的在念乞丐經;還有的在玩乞丐把戲,他卻倒在牆腳呼呼做著大夢。
一頂沒幾根草的草帽遮住了他嘴巴上的半張臉,一張沒根草的草蓆墊著他屁股上的半個身子,旁邊擺著口破碗,碗裡面居然還有四個銅板,也不知是哪個好心人放進去的。
夏紅葉突然有點羨慕他,他雖然光著兩隻腳,窮得連雙鞋子也沒有,可他卻隨時隨地都能將眼睛閉上,隨時隨地都不用擔心被人打擾。醒時他是個乞丐,睡時也許就是個一呼百應、妻妾成羣的帝王,你能說老天爺不公平嗎?老天爺將夢給了每一個人,區(qū)別僅僅在於,有的人能實現(xiàn),有的人不能實現(xiàn)而已。
所以只要你還有夢可以做,只要你能明白這個道理,那這輩子你就可以過得開心一些。
人羣中有個很小很瘦眼睛卻非常靈活的小姑娘,小姑娘手裡提著籃鮮花,逢人便笑著說“買朵花兒吧,多麼好看的鮮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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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的笑容很甜,聲音很稚嫩,一雙靈活閃亮的眼睛也非常招人喜歡,所以很多人都忍不住掏出了腰包,有的人甚至想伸手去摸摸她的臉蛋。每當這個時候,她總是會非常輕巧的躲開,就像一隻輕巧的燕子在叢林裡穿梭飛舞。
現(xiàn)在這隻燕子已飛到了夏紅葉跟前,甜甜笑道:“大哥哥,買朵花兒吧,這些花都是最新鮮的,都是我自己種的,今天一大早才從花圃裡摘下來,不信你看看。”
她用雙手將籃子高高地舉了起來,夏紅葉並不是完全無動於衷,他雖然看起來冷漠,但對於孩子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孩子豈非是天真無邪,孩子的笑豈非也是發(fā)自內心的?
況且一個可愛的小姑娘叫你一聲大哥哥,你當然不能讓她白叫,夏紅葉不忍讓她失望。
“怎麼賣?”“兩文錢一枝,五文錢三枝,你要幾枝?”夏紅葉右手已伸進衣袋,小姑娘已爲他選好了三朵鮮花,一手錢,一手貨,錢有五文,貨卻多了一樣。
夏紅葉剛接過鮮花,小姑娘的袖管裡忽然噴出一道黃金色的粉末,在陽光下看來,就如同一隻無形的筆在空氣中揮毫所留下的痕跡,金色的痕跡,要命的痕跡。
金光尚未消散,仍舊燦爛奪目,夏紅葉的人卻已閃到了小姑娘身後,他已拔刀。
刀光僅僅一現(xiàn),又回到鞘裡,因爲刀只拔出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夏紅葉如何能拔得出來,他難道能用刀去殺一個孩子?殺一個孩子又算得了什麼,這孩子後面肯定有人指使,他要殺的應該是躲在這孩子後面的人。
正當他猶豫遲疑之際,原本躺在牆角邊的那個乞丐這時冷不防騰身而起,一口破碗突然間碎成幾十片。碗裡的四枚銅板當先疾射而出,分打他眉心、人中和一對招子,隨後而來的碗片去勢更快,一顆顆殘片激飛如破冰,他全身上下已被緊緊鎖住。
夏紅葉欲拔刀揮擊,挺身追上,哪知情況卻遠比他想象的要複雜得多。一旁有個跑江湖賣把式的場子,場中一耍大槍的少年此時正好跌了個四平,回槍朝上橫指,槍頭卻脫桿飛出,封出了夏紅葉的退路。側對著他的是一賣包子的小販,小販一邊吆喝,一邊揭開蒸籠蓋,並且隨手抓起三個熱乎乎的包子免費向他送過來。而那個賣花的小姑娘亦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著地一滾,一道寒光已由下而上迅速刺出。
攻擊剎那間自四面襲來,他本可以擇一面突圍,可剛纔拔刀時片刻間的猶豫與遲疑卻給敵人留下了空隙,使得自己一下子陷入被動,只能收身往後面的屋檐上倒竄。
他整個人尚懸在半空,耳畔卻忽然生起一股剛強霸道的勁風,一個閃著銀光的金屬拳頭猛烈呼嘯而至。拳頭後拉著條鐵鏈,鐵鏈的另一頭連著截金屬手臂。這截手臂的主人顯然就是在等著他往上面竄,因爲人一到半空便無從借力,根本沒法閃避,就算避開了拳頭,卻無疑會被鐵鏈死死纏住。
夏紅葉沒有閃避,他左手豎起刀鞘,照著飛來的重拳輕輕一撥。拳風雖依舊是霸道剛猛,卻已改變了方向,而他的右手同時趁機抽刀出鞘,人也藉著那一撥之力,向鐵鏈的另一端猛撲過去。
雪亮的刀弧破空擊出,“哧”的一聲,紅光四散,三段上等的紅綢被一刀砍成了六段。紅稠是從一家綢緞店裡飛出來的,夏紅葉本欲將那鐵拳鐵鏈的主人劈於刀下,可刀剛一拔出,眼角一睦,三匹長稠舞動著紅芒,就如同三條長了眼睛的紅色巨蟒,他的頭以及兩隻腳皆在其蛇口之下。
刀已入鞘,綢緞飄零,緊接又是“轟”的一聲巨響,一家小酒館的牆面突然塌陷一角,被三個包了**的包子給轟塌的。裡面的酒客有驚慌抱頭,掩面奔出。有的被塵灰嗆住了喉嚨,一邊咳嗽一邊跳著跑上了大街。
綢緞店裡的幾個店夥正盯著散落的紅綢發(fā)愣,夏紅葉看著地上一截明晃晃的鐵手,這隻手的主人已不知去向。他又將眼光轉向牆腳,牆腳下只剩下一頂破草帽和半張破草蓆子。包子攤上也只有熱乎乎的包子還在冒著熱氣,耍大槍的少年跌了四平後再也沒見站起來,好象就這麼消失了。唯一還在的只有那個賣花的小姑娘。
小姑娘眼睛一眨一眨,依然非常有靈氣,她笑起來依然很甜,依然非常招人喜歡。
夏紅葉實在不明白她爲何還能笑得出來,他忍不住問:“你在笑?”
小姑娘笑道:“你看我的樣子像哭嗎?”夏紅葉低頭看著她,忽然道:“你走吧。”除了讓她走,他又能拿一個孩子怎樣?
誰知這小姑娘卻開口道:“我不走,我還想和你說會話。”
夏紅葉沒有理她,立刻從她身旁繞了過去。小姑娘居然搶到他跟前,道:“我陪你說話,你難道不高興。”夏紅葉冷冷道:“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小姑娘道:“怕,當然怕,有誰不怕死呢。”夏紅葉道:“那你現(xiàn)在最好趁我還沒改注意之前快點走。”小姑娘又笑了:“可我知道你一定不會真的要殺我。”
夏紅葉道:“哦。”小姑娘道:“你這麼好武功當然不屑來殺我這麼一個小孩子。”夏紅葉道:“這不一定,你不是一般的孩子。”
小姑娘眼光閃動,抿了抿嘴脣道:“你別嚇唬我,我知道你一不會那麼做的,因爲……因爲我知道……。”夏紅葉見她吞吞吐吐的樣子,便問:“你知道什麼?”小姑娘斜著眼睛,看著他,回道:“因爲我看得出你這個人其實心很軟。”
夏紅葉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他不想再理會這女孩子,又開始往前走。
小姑娘看樣子似乎有點急了,聲音也略略提高了一些,道:“你就不問問我是怎麼看出來的。”夏紅葉仍舊閉著嘴沒有理她。
她的聲音又高了一些:“你要是心不夠軟,剛纔又怎麼會買我的花?”
夏紅葉站住,他並不是一個會買花的人,對於花他根本說不上喜歡。之所以會買,只是因爲不忍讓賣花的孩子失望,但這的的確確是心軟,他沒法不承認。
小姑娘眼睛裡忽然充滿了笑意,又蹦到他面前道:“我沒說錯吧,你是不是有點喜歡我。”
夏紅葉冷冷看著她,道:“你到底想說些什麼?”
小姑娘道:“說什麼都可以,我的目的只不過是爲了把你拖住,方便他們快些離開。現(xiàn)在他們估計已經躲好藏了起來,你就算裝上十隻獵狗的鼻子也休想聞得到半絲氣味。”
夏紅葉道:“他們走了,你呢?”小姑娘道:“他們安全撤退,我的任務當然也已經完成,馬上也得走嘍。”夏紅葉忽然道:“我本打算讓你走的,可現(xiàn)在卻改了主意?”
小姑娘居然紅著臉道:“怎麼?怎麼又不打算讓我走了?莫非你真的喜歡上了我,可也別太著急了啊,我現(xiàn)在還小,得先等上幾年再說。”
夏紅葉轉過頭,冷冷道:“不用再等,你還是走了好,現(xiàn)在就走。”帶這樣一個小姑娘在身邊天知道會發(fā)生些什麼事,就算能從她口裡逼問出殺手的底細,可那又有什麼用。殺手要的只是錢,真正要他命的人這小姑娘如何能知道?
小姑娘的臉上有些失望,黯然道:“你是不是還在怪我?是不是認爲像我這樣的孩子不應該出來殺人?”
夏紅葉沒有說話,他的確是這麼想的,殺人並不是件好玩的事,一個人若在孩子時就已習慣殺人,那長大了又怎麼得了。
小姑娘又道:“你不是我,你不會明白的,我能活到現(xiàn)在已是運氣。”
夏紅葉依然沒開口,但已明白她的意思,在她的組織裡面根本就不會有什麼願意不願意,不願意只有死路一條。她轉身拾起地上的花藍,藍中還有幾鮮花,又有誰能想得到這個笑起來像花朵般的小姑娘居然是個殺人的孩子。
小姑娘從藍裡挑出朵自認爲最好看的鮮花,遞到夏紅葉跟前道:“你剛纔問我到底想說什麼,我現(xiàn)在恰好想到一句,不過你得先將這朵花收下,收下花我才能對你講。”
夏紅葉實在很想聽聽這小姑娘究竟想對自己說些什麼,況且一朵花也殺不了人。他將花枝捏在手中,小姑娘站在陽光下,看著他淺淺地笑著,然後一溜煙跑入了後面的人羣中。
人羣裡傳來她銀鈴般的聲音:“你知道嗎?你拿花的樣子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個呆子。”
夏紅葉低頭看著手中的鮮花,他忽然感到用“呆子”來形容自己實在一點也不過分。這小姑娘說的每一句話好象都是對的,自己除了聽,一點辦法也沒有。
銀鈴般的聲音漸去漸遠,卻沒有斷。
“像你這麼心軟一定活不長的,今後一定要多加小心,千萬不要死得太快了。”
夏紅葉露絲一苦笑,他本想說“殺人的孩子豈非一樣也活不長。”
可小姑娘已跑得遠了,已不可能聽得到他說的每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