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籍早已經(jīng)過了為女人拼年齡，一個人到了他這種年紀(jì)，或多或少都會變得聰明一些，尤其是在女人面前。

聰明的男人寧愿盯著女人胸部被罵成色狼，也不愿去看她們的眼睛。女人的眼睛對男人來說，遠(yuǎn)比刀劍更具有殺傷力，對付這樣的殺傷力，最簡單、最有效的法子便是不要去看。簡單而有效的法子，通常也是聰明的法子，袁籍不苯，所以他立刻采取了聰明的法子，立刻閉上了眼睛。

好在白清鳳的凄涼與傷感并沒有持續(xù)多長時間，所以袁籍的眼睛也沒有閉得很久。

他剛一睜開眼睛，就聽白清鳳微笑道：“你看我是不是個壞女人？”

袁籍沉默了許久，才淡淡地道：“你不是。”白清鳳道：“真的？”袁籍道：“你不像。”

白清鳳疑道：“女人的好壞難道能一眼看出來？”

袁籍道：“通常只要一眼，我說不清為什么，但這是男人的直覺。”

白清鳳道：“直覺要是錯了呢？”

袁籍輕笑一聲，道：“錯和對沒什么不同，因?yàn)榫退隳腥丝醋吡搜郏膊粫谀莻€女人面前表露出來。”聰明的回答，女人若是變壞，無論你說什么都沒有用，反而只會令她更加厭惡你。

壞女人并不是天生的，不知道哪位高僧有過這樣一句話：做壞事要比做好事難。

同樣的道理，做一個壞人，遠(yuǎn)比當(dāng)一個好人難，一個人變壞不會沒有原因。女人變壞當(dāng)然也不會沒有原因，你若當(dāng)面去揭穿她，無疑就是在觸動她的傷口。

傷口被觸動一定相當(dāng)痛苦，所以你若見到一個壞女人，千萬不要去揭穿她。最好能當(dāng)作沒見到，就算她再壞，只要你睜眼不見，她便同你半點(diǎn)關(guān)系也沒有。

白清鳳就像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件非常有趣的東西，注視著袁籍淡淡一笑，道：“你說的雖然等于沒說，但是我愛聽。”

袁籍緩緩接道：“我剛才說的只不過是糊涂話，你若愛聽糊涂話，就算是找對人了。”

白清鳳眼光閃動，道：“我本來就沒有找錯人，會說糊涂話的人通常都不糊涂。不僅不糊涂，反而比一般人要聰明得多，你若真是個糊涂蛋，我也絕不會來打你的主意。”

袁籍嘆了口氣，道：“誰說我不糊涂，我簡直比笨蛋還苯，比蠢驢還蠢。”

白清鳳道：“這并不能怪你，無論誰受了委屈都難免會情緒低落，一個人在情緒低落的時候往往心思就不夠縝密。還好，你碰到的是我，所以運(yùn)氣總算還不錯。”

袁籍露出一絲苦笑：“我運(yùn)氣怎么個好法？”

白清鳳從袖口里抽出兩個信封，笑道：“我有可能不是一個好女人，但至少還講點(diǎn)信用，答應(yīng)過你的事至少還沒有忘記。”

信封被輕輕放在了書案上，袁籍兩眼頓時發(fā)亮，迫不及待地拆開封口將信箋取了出來，靠近燈光，細(xì)細(xì)驗(yàn)看，好像完全忘記了旁邊還站著個人。

他的眼睛亮了半晌，復(fù)又慢慢恢復(fù)正常，就像七天七夜粒米未進(jìn)的人突然酒足飯飽，突然發(fā)現(xiàn)老天爺其實(shí)非常可愛，突然又充滿了希望。這種感覺，韓信應(yīng)該最能體會，老婆婆給他不僅僅是一碗剩飯，那也是勇氣與希望。那碗飯雖然是冷的，卻足以溫暖一個落魄浪子孤獨(dú)的心靈，這種溫暖遠(yuǎn)比黃金要珍貴得多。

袁籍的事同韓信并沒有可比性，但兩人都是處在人生的最低谷，白清鳳的這兩封信無疑將袁籍希望又給點(diǎn)燃了。袁籍直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站在自己面前女人，原來竟如此美麗。但他首要的事情當(dāng)然不會是欣賞美女，他得先將這兩封信點(diǎn)燃了。

白清鳳即沒有離開，也沒有打攪他，看著他揭開燈罩子，將信箋慢慢靠近火苗。

眼看著信箋幾乎就要燒起來，火苗卻突然被一陣夜風(fēng)吹滅。

窗子一直關(guān)著，可風(fēng)的的確確就是從窗外吹進(jìn)來。

風(fēng)一吹進(jìn)來窗子便又被重新關(guān)上，就好像是專門為了這陣風(fēng)才打開的，這陣風(fēng)卻是為了袁籍手中的東西。

火苗一滅，袁籍眼前一黑，他手中的信箋就已不在他手中。

黑黑的書房里響起了一個人的咳嗽，接著又響起一人說話的聲音：“袁大人，請點(diǎn)燈。”聲音沙啞而沉悶，分辨不出是男是女，是蒼老還是年青，可在黑夜里聽來卻有著一股不可抗拒的魔力。

所以袁籍點(diǎn)上了燈，燈一亮他和白清鳳便看見了說話的人。

這人無論身高長相都沒啥大毛病，就是人太瘦了點(diǎn)，衣服太黑了點(diǎn)，臉上太干凈了點(diǎn)。看他臉上一條條皺紋，似乎年紀(jì)已經(jīng)不小，樣子像個男人，卻偏偏找不到胡須。尤其是他的那一雙眼睛，給人感覺就像一條剛剛吃過老鼠，正在心滿意足添爪子的貓。

他顯然已經(jīng)將袁籍兩人當(dāng)成了老鼠，可是當(dāng)他看完信箋之后，貓抓子便秧了下去。

爪子秧下去，眉頭卻翹起來，信上內(nèi)容對他來說好像全是廢話。他立即用貓一樣銳利的眼光向兩人掃過去，完全忘記了這是在別人家里，完全忘記了這里還有個主人。

袁籍用比貓更銳利的目光冷冷看著他，冷冷道：“你是誰？”

黑衣人被袁籍看得怔了怔，又輕輕咳嗽一聲，反問道：“你是誰？”他問的是白清鳳。

白清鳳走到袁籍旁邊，儀態(tài)優(yōu)柔，輕輕笑道：“我是他老婆，不信你問他。”

黑衣人于是問袁籍：“她真是你老婆？”

袁籍想了想，回道：“她是。”他雖然想了想，但語氣很肯定，因?yàn)榘浊屮P的確是“嫁”過來的。

黑衣人似乎不肯相信，略為思量，又問：“你老婆是什么人？”

袁籍眼中甚為不快，自己是此間的主人，這人進(jìn)來后不但不通報一聲姓名，反而堂而皇之質(zhì)問起自己的家小來，換作是誰心情能好得了？

雖然白清鳳嫁過來是假，但總算是自家的顏面，如今被一個三更半夜闖進(jìn)來、連是人是鬼都不清楚貨色無禮盤問，明顯是不將自己這主人放在眼里。要不是礙著黑衣人手上那兩紙信箋，他早已怒火上沖，對來人厲聲斥喝。

袁籍強(qiáng)壓著怒氣，不陰不陽冷笑道：“我老婆就是我老婆，你要是想知道她是誰，怎么不自己去問她？”

黑衣人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的信紙，呵呵笑道：“袁大人，這是什么？你為何對這東西如此緊張？”

袁籍不苯，知道他這話的意思，逐沉聲問道：“你到底是誰？究竟想干些什么？”

黑衣人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誰，我找的也不是你，而是你旁邊的女人。所以只要你告訴我這女人是誰，我保證立刻就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從此不上你家門半步。”

袁籍道：“我剛才說得很清楚，她是誰你去問她，你手上的東西雖然與我有很大干系，但對她來說現(xiàn)在卻同一張白紙根本沒什么兩樣。”

黑衣人道：“這么說袁大人你是不知道了？”

袁籍道：“我只知她是我老婆，其余一概不知。”

他身旁的白清鳳這時忽然插道：“他說的沒錯，你確實(shí)應(yīng)該問問我，因?yàn)槟愕膯栴}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白清鳳是誰，當(dāng)然不會有人比白清鳳自己更清楚，這么簡單的道理黑衣人卻好像偏偏不懂。他還是問袁籍：“今晚袁大人這里是不是來了一個帶刀的年輕人？”

袁籍道：“不錯，剛才我還和他在一起喝酒。”

黑衣人道：“袁大人想必也不會知道他是誰吧？”

袁籍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白清鳳又接過他的話，對黑衣人道：“他不會知道，這個問題你也得問我。”

黑衣人似乎現(xiàn)在才懂，終于將目光移向白清鳳：“既然你要我問你，那我現(xiàn)在便來問你，只是不曉得我應(yīng)該怎么問你才肯說？”

他問得很有風(fēng)度，一字一句聽起來非常有禮貌，可白清鳳的語氣卻比他更有禮貌。

白清鳳道：“先生用刀？”

黑衣人下意識朝自己腰部看了看，道：“用刀有什么不對？”

原來他用的是兩柄短刀，兩把刀鞘交叉綁縛于后腰。他的兩只手離刀柄都非常近，只要稍微往上一提，便可以將雙刀輕易地拔出來。

白清鳳道：“很好，先生既然用刀，現(xiàn)在就不妨用刀來問。”

黑衣人嘆了口氣，道：“只可惜……”

白清鳳疑道：“可惜？”黑衣人道：“只可惜你是個女人，我一向都很少用刀來問女人。”

白清鳳又笑了，笑得居然非常開心：“沒想到先生還是個憐香可惜玉之人，不過這一點(diǎn)先生大可放心，我保證這回你一定不會覺得可惜。”

黑衣人又怔了怔，他對自己的兩把刀從來都是充滿自信，可現(xiàn)在卻忽然一下子沒了把握。眼前的兩個人看見他突然出現(xiàn)在屋子里，竟泰然自若，毫無緊張惶恐之態(tài)，這對他來說簡直又些不可思議。尤其是袁籍，他在奪取信箋之時便知道袁籍根本不會武功，一個不會武功的人何以能如此鎮(zhèn)定？

難道是因?yàn)樗赃叺呐耍@女人難道身負(fù)極高的武功？

他不信，如果真是這樣，她根本就不必躲在這里，根本就不用通過袁籍來做掩護(hù)。

黑衣人的眼光立即又變得自信起來，兩張信箋忽然變戲法般從他手上消失。

待細(xì)看時，他兩手已分別握住刀柄，對白清鳳道：“但愿你莫要令我失望才好。”

白清鳳道：“先生此言差矣，我是個女人，不喜歡打打殺殺，更不愿意人家用刀來問我。”

黑衣人嘿嘿一笑，道：“不管你怎么說，現(xiàn)在可由不得你了。”

白清鳳娥首輕搖：“看來先生是將我的意思給理解錯了。”

黑衣人道：“你什么意思？”白清鳳道：“我讓先生用刀來問，卻并沒有要先生用刀來問我。”黑衣人道：“不問你問誰？”白清鳳道：“問你后面的的人。”

“你……”黑衣人大概是想說“你開什么玩笑。”可他僅僅只說了一個“你”字，后面的話便被硬生生卡在喉中。他發(fā)覺自己全身突然僵硬，身體內(nèi)的血液一瞬間近乎凍結(jié)，就仿佛被一把冰涼刺骨的尖刀從后面一刀刺進(jìn)了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