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哥兒安靜得很,大人說話,他就自個兒玩,鄭家本也沒有孩子,等官哥兒灃哥兒送了年禮回來,紀氏再把明漪叫了來,許許多多人圍著他,他倒樂起來了。
官哥兒很像個當舅舅的樣子,還給慧哥兒包了紅包,把自個兒小時候玩的東西全翻了出來,一股腦堆在慧哥兒身前,抱了慧哥兒坐在床上,他坐在踏腳上,慧哥兒低頭看著他,肉肉的小肚子勒出三道褶來。
叫官哥兒一把掐了身上的肉,他還咧著嘴巴傻笑,一笑口水就流下來了,紀氏看著他滿眼都是歡喜:“倒是個文氣的孩子,像你。”
明潼打小也是這么不哭不鬧的,紀氏不看她,她就低頭玩自個兒的,若是看過去,她就仰了臉兒笑,紀氏看著外孫,倒想起明潼小時候的模樣來,伸手摸了一把她的鬢邊:“真是一眨眼兒的功夫,你就大了。”
明潼掩了口正笑,外頭紀舜英跟明沅也進來了,明沅正聽著最末一句,知道紀氏感慨,便道:“等太太兒孫滿堂又嫌棄他們打鬧吵著頭痛了。”
一屋子都是慧哥兒的長輩,明漪還當了八姨,她頭一回聽這個稱謂,先是瞪大了眼兒,又急著摸身上的小荷包,摸了里頭的海棠蓮花的金錁子出來:“我是姨了,我要給壓歲錢的。”自來只有她磕頭收壓歲錢的份兒,還沒有當長輩給過壓歲錢,倒覺得新奇,一把抓了許多,金的銀的全鋪在床上。
明沅這里早早就備好了,拿個繡了連中三元的金紅荷包塞給他,里頭是筆錠如意的金錁子,還有金子打的長命果,慧哥兒接過去,竟還知道交給丫頭,他半點也不認生,見著明沅就張手要她抱。
“他倒認人了,上回去大姐姐那兒,幾個夫人要抱他,他都不肯,只要大姐姐抱,大姐姐抱著身子,哪里能抱他,他還知道湊過去聽響呢。”明潼看見弟弟妹妹圍著慧哥兒逗他玩,笑著說了這一聲,又道:“怎么明湘沒回來?”
紀氏把口一掩,湊到明潼的耳邊:“前幾日差了人來,說是身上不好,我看怕是有喜了,日子太短,程家不放她出門,還想著叫明沅過去看看她呢。”
明潼忽的笑了,點一點頭:“是怕小娃兒脾氣大,說開了就不來了?”俗話里是有這個說法,才來的娃兒脾氣大,叫人知道了,就要走的。
這都快一年半了,好容易有了喜信,早明湘半年多進門的嫂嫂卻也跟著這時候有了,是該叫個娘家人去看看,紀氏禮都備好了,叫灃哥兒跟車過去,明沅帶禮走一趟。
“可不是的,悄摸的使人回來說了一聲,還不敢聲張呢。”明沅這些天就在給明湘裁小衣裳,明湘的嫂嫂比她早兩月懷上,程家算是好事成雙,只等著胎作穩了就要派紅蛋。
因著明潼回來了,連靜貞跟澄哥兒都來了,澄哥兒先進門,再伸手去扶靜貞,靜貞沖他笑一笑,進門先問安:“三姐姐好。”
才還圍著慧哥兒的,一個個都站起來,相互問過,靜貞立時挨住了慧哥兒,伸手就要抱他,慧哥兒眨巴了大眼睛盯住她一會兒,手掌張開沖她一張一合,瞇著眼睛笑起來。
屋子里坐的滿滿當當的,澄哥兒坐著跟紀氏說話,說得兩句就拿眼睛去看靜貞,掃一眼就笑一回,紀氏見著他十分上心的模樣,倒不枉費她跟袁氏那番周旋了。
那頭官哥兒逗著慧哥兒叫舅舅,慧哥兒早就會叫人了,學說話頭一個學的就是稱呼,可他知道官哥兒疼他,閉緊了嘴巴不開口,等官哥兒拿了糖來,他這才張口了,眼巴巴的盯住了糖,嘴里嘣出一聲“舅舅”來。
惹得一屋子人都笑了,慧哥兒吃了糖,又挨著靜貞玩起來,靜貞笑瞇瞇的揉他有腦袋,看他長得圓團團很是結實的樣子,還笑:“三姐姐把慧哥兒養的真好。”
小胳膊小肚子上全是肉,天一冷穿上厚棉褲子站都不好站,原來都會走了,冬天一到再不肯下地,非得把火燒旺了,廂房堂屋都是暖的,這才肯脫了衣裳下地走上兩步。
人一多,他笑的多動的也多,不一會就出了汗,靜貞解了手上的環釧兒給他脫了一層衣裳,見他額上汗出的多,丫頭拿了軟布過來,說是襯在里頭墊一墊,怕汗濕了再干會受風寒。
慧哥兒乖乖趴著,靜貞替他把毛巾給墊上,明潼看著就笑:“他倒不費衣裳,光是這巾子就不知用了多少了。”
“我那兒裁了些,等會子叫采菽拿來,拿細葛布做的,瑣了邊兒,給他墊著也不扎人。”明沅是連著尿布一道做的,她一句還沒說完,那頭慧哥兒尿褥子了,尿的滴滴噠噠,明潼立起來就走過去,一把抱了他,巴掌拍到屁股上,慧哥兒只咯咯的笑。
紀氏嘴里哎哎出聲,伸手接了過去:“真是的,打他作甚,這可不是把福氣都帶來了。”說著給他解小衣裳,慧哥兒竟還知道羞了,一屋子人看著他,他還扭了臉兒不好意思。
澄哥兒挨過去:“沾著了沒有?”靜貞衣裳上頭果然有塊水漬,她擺了擺手,壓低了聲兒:“說不準真是福氣呢,我聽人家說討了小衣裳壓一壓,就能有娃娃了。”這話到底有些羞,頭挨著頭說了,又道:“能不能,問三姐討一件?”
兩個好成這樣,怪道袁氏看了靜貞不順眼,百般挑剔她,澄哥兒也不是時常在家能護著,紀氏又伸不過這個手去,靜貞卻一味忍讓,還道:“我家里太公也是這樣,年紀大了,鬧小孩子脾氣。”
紀氏還不能在袁氏跟前夸她賢惠,只能跟梅氏說一說,這一回祭灶靜貞就辦的很像樣子,袁氏拿出來挑剔她的,她都有禮可循,年前還放焰口,說是為著顏老太爺祈福,把袁氏賭的沒話說,幾回下來,袁氏知道這個媳婦不好拿捏,越發使勁的花錢,如今明琇頭上戴的身上穿的,都快趕上明潼了。
澄哥兒聽見靜貞這么說,笑的眼睛都瞇了起來,推她一下:“你自個兒去跟三姐姐說,她必肯的。”
靜貞絞了衣帶子開不出口來,叫明沅聽個正著,替她說了:“三姐姐,二嫂子想問你討一件小衣裳呢”
明潼聽了就笑,明湘上輩子無子這會兒都能懷上,原來靜貞跟澄哥兒就有孩子,笑完了道:“得啦,慧哥兒的小衣裳都快送完了,早知道這樣緊俏,我可得算個高價賣出去。”
廳里頭擺了飯,紀氏帶了孩子們往前去,明沅在最后,紀舜英進了屋子就沒開口,見她要出去了,搶先一步邁出門邊,跟著返身伸出手:“你慢些。”
明漪澄大了眼兒看著,明沅低了頭,差點和笑出聲來,才剛澄哥兒扶著靜貞進來怕是叫他看見了,現學現賣呢,她也不揭穿,真個伸了手出去,裙兒微動,邁過門坎,跟著立定了理一理裙擺。
紀舜英心滿意足了,看見澄哥兒跟靜貞兩個走在前頭,彼此挨著喁喁說個不住,想了半日,再沒甚要對明沅說的,看她也沒有要開口的意思,沉默著往她身邊緊湊了一步。
明沅原是牽著明漪的,紀舜英一挨過來,明漪就往邊上靠了,她探頭看看紀舜英,見他一本正經的板了臉,倒有些怕這個姐夫,縮回去不敢說話,鼓了嘴巴走這一路。
到了席上,男女分開坐,明漪理直氣壯坐到了明沅身邊,手拉著她裙上的玉環絲絳,沖屏風那邊望了一眼,明沅伸手刮刮她的鼻子,她吐了吐舌頭,指著桌上了兩熟煎鮮魚:“我要吃魚。”
她在江州長大,倒不愛吃紅肉愛叫魚蝦,這可跟灃哥兒全反著來了,紀氏這頭桌上每人愛吃的菜都有幾樣,明沅跟前有繡球鱸魚,等開了席,細細挑了魚刺兒挾給明漪,明漪吃了一整碗魚肉,又吃珍珠肉圓,她生的圓團團的,吃起來格外的香甜,紀氏看著她就忍不住笑起來。
“跟你姐姐活脫一個樣兒,我那時候光看著她吃,都能多用半碗呢。”紀氏果真挾了筷子珍珠肉圓,送到嘴里嚼吃了。
明沅一聽就笑:“正好叫八丫頭陪著太太吃飯,我這差事可算交了。”明漪漲得臉紅,放了筷子不再挾,紀氏卻給她又舀了一個:“吃罷,到八分飽就是了。”
明漪卻不再吃了,紀氏再說一回,她才道:“等會子有小元子吃的。”芝麻紅豆沙的還的酒釀小圓子,自她壞了牙,蘇姨娘就不許她吃了,好容易吃一回,可不得留著肚子。
一桌子都笑起來,紀舜英還真不記著明沅這點年紀的時候是個什么模樣了,聽紀氏說上兩句,倒笑了,隱約記著她確是生的圓圓的,后來抽了條長起來,這才漸漸瘦了,臉頰紅撲撲圓潤潤的,配著梨渦笑起來好似一勺子甜蜜糖。
等散了席,明沅送了紀舜英出去的時候,他時不時就含了笑看過來,看的明沅一頭霧水,抬手摸了臉,還當是哪里碰花了,紀舜英一看順勢掐上一把,心里想著,若是往后生個女兒,像她小時候這么圓圓的,倒很不錯。
明潼坐了車回去,到了鄭家,各處都已經掌了燈,慧哥兒早已經困了,耷拉著眼睛睡在嬤嬤身上,明潼先送他回了屋子,這才往自個兒屋里去,走到門邊見竹桃兒守門,皺了眉:“世子哪兒去了?”
竹桃搖一搖頭:“早上去了,便沒回來過。”一早上原該跟著明潼去顏家的,他卻推了頭痛不去,明潼知道他必是外頭又約了些狐朋狗友,死了那一批,立時又結交了一圈兒新的,越混越是荒唐,勸他幾句,還覺得明潼是要斷他的青云路。
她扶著額頭進了房,也不叫丫頭侍候了,自個兒坐在鏡前拆了頭發,把滿池嬌的金分心往匣子里一扔,抬頭就看見鏡子里她身后立著個黑影,明潼倒抽一口氣,卻沒喊叫,闔上眼兒穩一穩神,打鏡子里望著這道黑影:“又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