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了,她又回到了這個城市,凌霄看著眼前繁華的街道,縱然她在這座城池呆了整整八年,卻從來沒有看到過這座城市的模樣,她被關在那個華麗的皇宮,連那高高的宮墻都沒有觸及過。
那時,她出不來,此刻,又進不去。
身在這嘈雜的人聲中,置身在川流的人群里,她是那么的渺小,微涼的秋風,刺目的陽光,就連這空氣中似有若無的桂花香,似乎都在叫囂著告訴她,她的無助。
殷曜月的府邸在京城的東面,離宮城東門不遠。
一回到府邸,他就換了衣服進了宮,而凌霄被左遂帶到一個府里西面的小院子,那院子像是多年都沒人住過,東西陳舊,但時常打掃,還算干凈,隨后又給她送了幾身衣服,告訴了她府邸的分布,以及人員配置,總之,這個左遂做事情極為周到細致。
晚上去廚房領飯的時候,一個姓申的廚娘很自來熟地拉著她聊了許久的天,凌霄索性就在廚房解決了晚飯,趁機打探了一下府里的情況。
凌霄剛從廚房回來,正盯著凌錦用筷子吃飯,就來了一中一少兩個女子,對凌霄是上下一番打量,目光極為不善。凌霄通過兩人的裝束和氣勢,大概猜測出是左遂介紹過的人員配置中的奶媽姜氏和她的女兒姜樂心,也是申廚娘言語中最不喜歡的兩個人。
凌霄大概了解到,殷曜月的母親也姓姜,這個奶媽本來是姜夫人的丫鬟,從小就跟著她,因為是孤女,又沒有親人,后來就隨著姜夫人姓,而她的女兒之所以也跟著她姓姜,是因為她的父親不詳。
殷曜月五歲的時候她母親就死了,然后他就被殷恒丟進了軍營。一個從小缺愛的人,也難怪脾氣古怪了。
而這個奶媽因著殷曜月小時候吃過她幾口奶,又是從小伺候他母親的人,便一直留在身邊,除了打理好自己的生活,別的什么活兒也不做,倒像是這個府里半個主人。姜樂心差不多有十九二十歲了,卻還賴著不愿嫁人,其心思府里每個人都知道。
殷曜月也確實是個怪人,這樂心長得還算十分悅目的,又擺明了對他有意,他卻無動于衷,白白讓人家一個妙齡少女熬成了大齡剩女。
“你叫什么名字?”樂心的語氣里帶著審問。
“凌霄。”凌霄淡淡地回答,一直關注的都是凌錦。
“你是什么人?公子為何帶你回來?”
“我是個大夫,至于公子為何帶我回來,因為是我求他的。”
樂心臉上難掩鄙夷之色,心想雖然長得還不錯,到底是賤籍出生。
“既然你是個大夫,那以后便安分地做個大夫,少去打擾公子。”
凌霄微微一笑,輕輕嗯了一聲。
樂心見她這么乖的應承,還愣了一下,兩人從進來到離開,那個奶媽都沒有說話,一直在旁觀察凌霄。
凌霄自從來了這里,除了去廚房領飯菜,燒熱水洗澡,其余時間都是呆在院子里,教導凌錦,而殷曜月似乎很忙碌,她一次都沒見過,他也沒有召喚過她,好像完全把她這個人給忘了。
期間碰到過幾次左遂,奶媽和樂心,還有那兩個做粗活的婆子,一次都沒碰到那個貼身伺候殷曜月的丫鬟夏芙,聽申廚娘說,夏芙長得十分美,性子也很溫和,說話總是小小聲聲的,她除了要解決殷曜月的生理需求外,還要負責幫他洗衣服,床單,被子,伺候他的吃食,打掃他的院子,除此之外的時間都是呆在自己的房間里,做女工,據(jù)說殷曜月身上穿的全是出自她的巧手。
到第七天的時候,凌霄實在忍不住了,找到左遂,“不知道左管家將我在府里的定位是什么?”
左遂想了想,自己都有些不確定,“大夫?”
“那大夫有多少工錢?”
左遂這才明白過來,“這個,我還真沒仔細想過,以前公子多數(shù)時候不在家,少有生病,連太醫(yī)院的人都沒來過幾回,府里的人生了病也是從外頭請的大夫……這幾日公子太忙,早上天不見亮就去上早朝,一整天都呆在衙門辦事,晚上很晚才回來,我也沒好打擾他問你的事情。”
“就工錢這種小事,左管家都做不了主嗎?”
“哈……這個……凌霄姑娘你不同一般人,你可是公子親自帶回來的,我不敢隨便定價兒啊。”
“那申廚娘她們的工錢是多少?”
“我們府里各人的工錢都是相互保密的,不方便告訴姑娘。”
凌霄點了點頭,也不為難他,“我好歹也是言修竹的徒弟,醫(yī)術是擺在這里的,一個月你給我二兩就可以了。”
左遂愣了愣,湊近凌霄耳邊,壓低聲音說到,“人家夏芙做那么多事兒,一個月也才一兩銀子呢。”
“啊?!”凌霄十分驚訝,殷曜月也太薄情了吧,那可是伺候了他那么多年的女人,竟然一個月才給人家一兩銀子。
于是凌霄又退了一步,“給我一兩也可以,畢竟我這是技術活兒,要價高點也是可以理解的,并且閑的時候,我也可以做點別的力所能及的事情……”她仔細想了想,“除了書房,好像各崗位都有人了,不如你就安排我書房伺候?”
左遂很是為難,“公子在書房的時候,不喜歡有旁人。”
“那打掃呢?”
“公子的書房,都是知信在打掃。”
“知信不是侍衛(wèi)嗎?怎么也來搶丫鬟的工作。”罷了罷了,凌霄只得作罷。
晚上殷曜月回來的時候,左遂把白天凌霄跟他說的那些話大概跟殷曜月說了一遍,殷曜月讓他不用理會她,第二天出門的時候又讓左遂每個月給凌霄二兩銀子,左遂面上平靜,下一刻就朝知信一陣擠眉弄眼。
知信回了他一個“你知道了吧?”的眼神。
當日左遂就給了凌霄二兩銀子,凌霄可開心了,立即領著凌錦去街市,幫他買了幾身新衣服,買了些果脯,又去茶館坐了一會兒,聽了些京城里的小道兒消息,倒是有個消息讓她動了心思。
那就是兩個月后太醫(yī)院的招生考核。每三年太醫(yī)院都會舉行一次招生考核,來自各地舉薦的醫(yī)學才子,都會匯聚京城,參加考核,入太醫(yī)院,是所有醫(yī)籍之人唯一的能入仕的機會。
達到舉薦的資格有年齡、性別的要求。女子能得到推薦的本就少,而考核成功的更少。
當然太醫(yī)院也并非沒有女子,太醫(yī)院也會培養(yǎng)一批醫(yī)女,主要是為了方便服務于宮廷女眷。
凌霄覺得,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回到府里吃了晚飯就去找殷曜月,凌錦一直跟著她,除了洗澡上廁所執(zhí)意不讓他跟著,別的時候凌霄也都由著他。
到殷曜月住處的時候,他正在吃飯,隨意地穿了一身淡色長衫,頭發(fā)微微濕潤,攏在后面發(fā)尾的地方用一條帶子系著,眉目如畫,好看得天怒人怨。
總之呢,這樣一個無比俊美的男子,若非凌霄有一個長相依然較為妖孽的師傅長期共處,又和殷曜月呆在一起近兩個月的時間,審美已經(jīng)接近疲勞,她一定也會從他身上移不開眼睛的。
所以,凌霄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向他問了聲好以后,便把目光集中到站在離他兩步開外的一個女子身上。
第一感覺,美,第二感覺,柔,加起來就是柔美。這女子身材嬌柔,長相嫵媚動人,臻首娥眉,眼波柔情似水,櫻桃小嘴兒又潤又艷,微垂著眸子,極為順從的樣子。
凌霄時常聽師傅評價自己,長得雖是頂好看,但性情太過寡淡,明明是個寡情淡漠的人,卻又長了一雙招人的桃花眼,這也就罷了,還喜歡沒心沒肺的笑,所以喜歡她的人必定也會恨她。
凌霄不能理解,喜歡了便是喜歡了,為何喜歡著卻又要恨,今日見到這女子,一番和自己的對比后,凌霄似乎有那么點兒明白了,比起好看的皮相,性情也是十分要緊的,人家這柔情似水,滿目含情的樣子才是最招人喜歡的。
凌霄只一眼就猜出她就是夏芙。
“何事?”
凌霄收回打量的目光,重新看向殷曜月,坐到他的旁邊,一臉諂媚地笑,“不急,公子先吃,吃完再說。”
在凌霄打量夏芙的同時,夏芙也在偷偷打量凌霄,而此刻看到凌霄那般自然而然地坐在殷曜月的身邊,又那般隨意地與他說話,心下有些驚訝,又有些悵然。
殷曜月便不再理會她,吃完后,夏芙將準備好的茶水奉上給他漱口,便開始收拾桌案,凌霄這才又說到:“聽說兩個月后就是太醫(yī)院的招生考試,我想?yún)⒓樱貋韱柟佑懛馑]書。”
殷曜月看了凌霄一眼:“我不同意。”,離開桌案躺到軟榻去,拿了上面的一本書看。
凌霄也跟了上去,蹲在軟榻旁,再次哀求,“公子為何不同意?像我這般醫(yī)術精湛的有能之士,自當去到更高的平臺,服務于更多的人。”
“若我沒記錯,當初你求我?guī)銇砭┏堑臅r候,說的是愛慕于我,要伺候于我。怎么?才來沒幾天,就準備甩開我,要去服務更多人了?”
“這兩者之間好像也不矛盾吧?我愛慕公子是我的小愛,想要服務大眾,是我的大愛。”
“既然來了,就乖乖地安守本分,好好呆在你的院子里。”
看他這么堅決,凌霄心里十分不爽,本來這兩個月和他相處,她一直都在壓制自己的本性,違心地討好他,做小伏低,不就是為了依靠他,得他庇護,他倒好,還真當她是個金絲雀啊?
火氣蹭蹭往上冒,一時沒繃住,冒出了頭,騰地站起來,一副居高臨下,“殷曜月,我忍你很久了~!”
在她叫囂的同時,蹲在門口處數(shù)星星的凌錦竄了過來,在凌霄身側(cè),望著殷曜月呲牙咧嘴,一副蓄勢待發(fā)就要撲上去的預備姿勢,而正在收拾桌案的夏芙,手上的茶杯落地,發(fā)出哐當一聲脆響。
殷曜月微微抬頭,看向凌霄,竟然笑了,他很少笑,這一笑美得驚天動地,但凌霄正在氣頭上,沒看到他的美,只看到了他笑著的眼睛里的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