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他救她的時候,提起過他沒少干替人收尸的事情,后來她問他是做什么的,他也沒回答說怕她知道了會害怕,剛才第一家的時候,那婦人一看到他們兩個就以為見到了鬼,大晚上的一個仵作背著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可不像鬼嗎?第二家老婦人,她拾掇了一下自己,看起來不那么像鬼了,且那老婦人年齡大,見識多些,自然不會將她錯認成鬼,但她卻是認得蘇千流的,大晚上的被個仵作敲門,她定然覺得是件十分晦氣的事情,第三家那中年大叔,直接就說出了晦氣兩個字。
再加上她從他身上聞到了香油的味道,他的口氣里又有生姜的氣息,這兩樣東西都是仵作在驗尸的時候用來避臭的,所以,綜合分析,便猜測出他是個仵作了。
“怎么,你也害怕了?”
“我才不怕呢。”凌霄看了一眼緊閉的木門,對蘇千流說,“我們打個賭如何?”
“打賭?打什么賭?”
“若是我能讓這位大叔重新開門,且收留我們二人在此住上一夜,你便把那十一兩的欠條還我,我們兩個兩清如何?”
蘇千流挑了挑眉,覺得很是稀奇,倒想看看她有什么辦法,“好。”
凌霄笑了笑,一臉的自信,轉身再次敲門,“這位大叔,剛才觀你面色萎黃,眉間黑氣縈繞,脈象怪異,想必是重疾纏身,若不得及時治療,不出兩月,必死。”
蘇千流愣了愣,小聲說到,“唬人可不好吧?”
凌霄也壓低聲音,“誰說我唬人了,我說的都是真的。”
“原來你是個大夫?可剛才你就這樣隨便看一看,就說人家重疾纏身,是不是說得太夸張了點兒。”
“不夸張,是真的,剛才不小心摸到他的脈,確實有病。”
“什么病?”
“不知道。”凌霄搖頭。
兩人正竊竊私語,那邊門再次被打開,還是那個中年男人,“你怎么知道我得了病?”
“大叔,我是太醫院的御醫,我叫凌霄,只要你收留我們一晚,我一定盡力救治。”
他猶豫了一下,好像是下了什么決心,終于把門徹底打開,把凌霄他們給請了進去,正屋旁就是廚房,此時正有個中年女人在灶臺前煮飯,一個十二三的女孩兒和一個七八歲的男兒坐在灶前添火,看到凌霄他們兩個人,都有些怯怯的樣子。
大叔指了一旁的四角長凳,“請坐。”然后又去灶臺盛了兩碗剛出鍋的米湯,“沒有茶,你們就喝這個吧。”
凌霄接過來,道了謝,“這米湯具有補腎健脾,利水通淋的功效,最是養人,是好東西。”
“姑娘你真的是太醫院的御醫?”
“當然。”她雖然是晉級做了御醫,但也是才有的事情,她的腰牌恐怕都還沒做下來呢。
“哎呀,那姑娘你且要救我啊,這一大家子就靠我撐著,我若死了,他們可怎么辦。”
“大叔別著急,剛才我已經摸了你的脈,大抵知道是哪里有問題,但還是要請你說清楚些。”
那大叔看了看在一旁喝米湯的蘇千流,像是有點兒避諱還是不好意思,最后還是小聲地對凌霄說到,“我這病,有一個月了,最初是上茅廁的時候發現的,我那腸子掉出來一截,痛苦極了,不出半月,那掉出來的一截就干了,然后自己就斷了,沒多久,又掉出來一截,去城里尋了好幾個大夫,都說我這怪病,沒得救了。”
“哇,我長這么大,也從來沒聽說過這么怪的病。”蘇千流在一旁嘖嘖稱奇,那大叔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心想,你一個仵作,哪里懂這些,還一副裝模作樣。
凌霄微微蹙眉,“這病確實怪異,我也從未見過,不過,我卻從一本疑難雜癥的醫書上看到過,這病名叫‘截腸怪病’,若你這腸子出盡了便就不得治了。”
“那姑娘可有方法?”那婦人也走過來,焦急地問凌霄。
“那書上也寫了治療的方法。蘇公子,麻煩你借紙和筆給我用一下。”
“好。”蘇千流忙將紙和墨碳筆遞給她。
凌霄將治療方法寫出來遞給大叔,大叔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地說,“姑娘,我也不認字,明日我便去城里按照你開的方子去拿藥便是。”
“這方子里沒有一味藥材是需要去藥房拿藥的,你只需準備一盆**子油和一斗碗**子汁即可,你初覺腸出之時,便坐于油中浸之,同時飲下一碗**子汁,即可。”
“就這樣?這么簡單?”那大叔十分驚訝,原本已做好了傾家蕩產的準備,沒想到凌霄開的方子卻是農村極為常見的一物。
兩夫妻相視一眼,心想,管他呢,死馬當活馬醫吧。
他們招待凌霄兩人吃了晚飯,本來說要把兩個孩子的床收拾出來給他們住,被凌霄拒絕了,只讓她幫他們兩個在大廳地上打了兩個地鋪將就一晚。
一切弄好,躺下,已過了半夜,凌霄是累極了,躺下便昏昏欲睡。
“沒想到你還挺有能耐的,什么時候太醫院又多了個女御醫,我倒是不知道呢。”蘇千流看了一眼房間另一頭躺著的凌霄,笑了笑,“這丫頭可真有意思。”也睡了。
凌霄倒是在這里安安靜靜睡得挺好,殊不知此時南山斷崖下卻是熱鬧非凡。
為了找她,殷曜月出動了一個營的兵力,從懸崖的頂一直到懸崖底方圓五里都找了個遍,知信、青玄、左遂通通都沒閑著。
殷曜月站在崖底,臉色陰郁,全身散發著寒氣,縱然知信等人把懸崖底找了兩三遍也不敢停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來了三個黑衣勁裝,面帶鬼面的男子,一個走在前面,兩個跟在他身后,手里半拖半提了個人,為首那個走到殷曜月的面前,揮手示意身后那兩人將提來的人丟了出來,然后那兩人便嗖的一聲消失在黑夜中。
“一共有三個人,我一時沒注意分寸,另兩個不小心殺死了,還剩了一個。”鬼面男對殷曜月說到,然后踹了一下地上那人。
那便是白日追殺凌霄的三人中的一個,此時已被嚇得瑟瑟發抖,拼命地磕頭,“饒命,大俠饒命,大俠饒命啊。”
殷曜月看鬼面男一眼,“你可以走了。”
那鬼面男卻不動,“我暗影樓出手,從不留活口,你先問,問完我收尾。”
殷曜月不再理他,問地上還在不停磕頭的男人,“白天你們追殺那兩名女子,是誰指使的?”
“沒有兩個,只有一個,是有人讓我們殺那個長了一雙桃花眼的小娘子。”
“我問的是誰指使的?”
“公子饒命……公子饒命……不知道,我不知道啊,那人把銀子放到寨子門口,又留了張畫像,畫像上寫了殺掉此人,又告訴了我們時間地點,我們真的沒有看到指使的人。”
“畫像呢?”
“在在在大壯那里,大壯……死了。”
殷曜月抬頭看向鬼面男,鬼面男哦了一聲,從懷里掏出張紙來,遞給殷曜月,“剛才從那死人身上搜到的,我見這畫中小娘子十分好看,便沒舍得丟。”
殷曜月接過來在火把下看了一眼。
那壯漢又哆嗦著說,“那小娘子不是我們殺的,是另外那個小娘子推她下去的。”
殷曜月眼中寒意更盛,夏芙跟他說的卻是她們被這三人一路追殺,凌霄自己失足掉下懸崖,而她為了保命,承諾給三人更多的銀子,才得以脫身。
“另外那個小娘子好生厲害,我三人本想……卻是打不過她一人,讓她給逃了。”
夏芙竟然會武功,呆在他身邊四年多,雖然他常年在軍營,很少住在府里,但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隱藏得這么好,真是能耐啊。
殷曜月不再問什么,只見那鬼面男手上寒光一閃,那大漢還沒反應過來,就死翹翹了。
“幾日前你送我的那孩子資質不錯,假以時日一定會成為我暗影樓最出色的殺手,今次算是我給你的謝禮,以后這種沒有技術含量的活兒你還是莫要再找我了。”鬼面男說罷一個縱身隱沒在漫漫黑夜中。
他們一直找到天邊乏白,還是青玄最先忍不住跟殷曜月說,“找了這么久都沒找到,要么還活著,已經自己回去了,要么已經被野狼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見殷曜月臉色更加陰郁,忙又加了一句,“四處無血跡,那邊泥土上有腳印,崖上那棵槐樹上有斷裂的痕跡,想必凌霄姑娘沒死,被路人救走了。”
“青玄,你帶兵去把東風寨滅了。”殷曜月淡淡地下令,他大晚上的帶了一營的兵出城,若沒有去處說法,傳到殷恒的耳朵里,恐怕也不會讓他好過,殷恒一向對他忌憚,只是他在軍中日久威信極重,他又用得著他,才對他隱忍不發。
昨日乍聽夏芙說凌霄被追殺墜崖,他心下慌了神,便也沒做他想便調了兵,雖然做得隱秘,但也難防泄露。
慌了神,他殷曜月馳騁沙場多年,經歷過生死之戰數十場,刀斧加身都從未懼怕過,今日,一個女子竟叫他慌了神。
凌霄啊凌霄,當年或許就不該留你一命,留了你一命,今日、此后、余生,恐怕你便會要了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