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醒了?!”知信幾乎是撲了上去,把原本坐在床邊的凌霄給擠了下來。
“若我死了......”他的聲音很小,知信都要湊過去才聽得到,更不要說被擠出老遠的凌霄了,但她知道,主仆兩個這是在交代后世呢。
凌霄便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眼睛也沒個目的地東瞅瞅西瞅瞅,突然,她的目光停了下來,定在了那人腰間的玉佩上,這七年來,這塊玉佩的樣子從未從她的腦海中消失過,甚至越來越清晰,所以,她一眼便認出它來。
七年前,那時她還只有八歲,梁國宗室政權衰敗,但她好歹也是個公主,母妃疼愛,父皇喜歡,她一出生父皇就封她做瑞欣公主,無憂無慮受盡寵愛,后來,侯令叛亂,殺進了皇宮,逼迫父皇禪位于他,皇室血脈幾乎都被他迫害殆盡,她的母妃貌美,被侯令霸占,母妃不甘受辱想要自殺了卻殘生,就在這時候,出現了一個人,這個人勸阻了她的母妃,他竟然知道母妃已經身懷有孕,他讓她的母妃忍辱負重,隱瞞腹中胎兒是梁帝的孩子,保全梁氏皇室的最后一點血脈,她的母妃答應了他,不過,有個條件,那就是讓他保全凌霄的性命。
那時,她躲在母妃的懷里,只從母妃懷抱的縫隙中看到了那人墜在腰間的玉佩。
可是,那人似乎并沒有要實現諾言的打算,非但沒有要保護她的意思,還給她下了毒,宮人以為她死了,將她丟到了城郊的亂葬崗,也許是她命不該絕,正好言修竹路過,發現她還有一息尚存,救了她。
朝局瞬息萬變,凌霄因著自己的身世,多少用了些心思去留意,后來便漸漸明白過來,那個勸阻母妃的人便是殷家的人,那時殷衡雖是侯令的臣屬,恐怕也是早就有了異心的,保全梁氏血脈也非什么忠君愛國,不過是想日后要挾天子以令諸侯罷了。
那個被他們挾的天子便是凌霄的親弟弟,她也清楚明白,殷衡很快就會讓天子禪位于他,再如侯令一樣給原來的皇帝封個王,再暗中將他處死。
剛想到她那可憐的弟弟,凌霄便聽到了她弟弟的名字從那邊傳來:“我若死了,便讓我們的人把梁弘毅毒死,......再嫁禍到......身上?!?
這個狠毒的家伙,死也不想放過她的弟弟。
“凌霄姑娘,我家公子叫你過來。”知信的聲音讓出神的凌霄回過神來。
她走到床邊,看著因為睜開眼睛有了幾分生息的男子,比之閉著眼睛無聲無息的時候俊美多了,興許是言修竹這幾年來對她進行的淡薄名利忘卻世情的教育很是成功,面對這個利用她的母妃,操控她的弟弟,曾經要置她于死地,如今還想殺死她弟弟的殷家人,還能保持如此平和的心境。
“開始吧?!彼卣f了一句,便閉上了眼睛。
凌霄跪坐在他身側的床邊,左手握著一把揉成團的紗布,右手緊緊握住箭桿,半天沒動作,還湊到他的耳邊幽幽地說了一句,“曜月公子,橫豎都是死,不如我幫你一把,也能死個痛快?”她只要把箭再往他的身體里送上半寸,他也就一命嗚呼了。
“哼......”他眼睛都沒睜,只發出一聲帶著幾分嘲諷的輕哼,似乎料定了凌霄不敢似的。
凌霄撇撇嘴,她還真就不敢,不但不敢弄死他,還要盡全力救治他,誰讓他那句要毒死她弟弟的話被她聽到了呢,雖然她已經知道他的身份,而他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可以說是敵在明,我在暗,但似乎她也并沒占到什么便宜,“知信,你來拔箭?!?
凌霄讓知信拔箭,自己又去揉了一大團紗布,還在紗布上抹了大把上好的止血藥,一邊交代知信,“我喊到三你便拔箭,拔的時候要果斷,拔出后立即閃開,別擋住我給他止血?!?
知信認真地點頭,全副心神都聚集在自己那只握著箭桿的手上,等到凌霄數到三的時候,果斷拔箭,然后嗖一下跳離床邊一丈遠,箭頭離開殷曜月的身體,鮮血噴濺而出,縱然凌霄以最快的速度用紗布堵上,也還是沒有幸免被鮮血噴得滿頭滿臉滿身都是,可惜了她身上這件新衣服。
殷曜月悶哼了一聲,便昏死過去,凌霄用紗布捂著殷曜月的傷口足足大半個時辰,見不再有更多新鮮血液浸出來,才松了手,知信一直一眨不眨地盯著殷曜月的臉,一雙眼睛都盯得發紅了。
“得虧了我師傅調配的這止血藥藥效驚人,否則你家公子現在指不定已經在奈何橋上喝下一碗孟婆湯了。”
她小心翼翼地將被鮮血浸濕的紗布從傷口上拿開,傷口雖然沒有汩汩地流血,但并沒有完全止住,再看殷曜月的臉,越發蒼白,她又在他的傷口上撒了許多的止血藥,取來針線,開始縫合傷口,出于報復心理,她故意將傷口縫得極為難看,心里一陣暗爽,臉上卻一副裝模作樣的遺憾模樣,不無嘆息到:“真是可惜了你家曜月公子這般豐神俊朗的模樣,身上卻留了這么一條丑陋的疤痕?!?
知信也很是認同地點頭,突然回過神來,疑惑地看向凌霄:“你怎么知道我家公子的名字?”
“梁國北伐主帥是殷王的次子殷曜月又不是什么秘密,再加上有如此驚才絕艷的人這世上恐怕也沒幾個?!?
“那倒是~!”知信很是嘚瑟。
凌霄撇撇嘴,其實她猜出殷曜月的身份不光是那塊玉佩,還是因為白天的時候外出救治了一個受傷的燕國士兵,聽那燕國士兵說殷曜月被魏國的秦王射了一箭,還說那秦王拓跋禹神勇無比,被他箭傷,定然兇多吉少。
“聽說魏國那拓跋什么的,被你家公子刺了一劍可是真的?”
“是?!?
“只是被刺了一劍啊......看樣子,你家公子更吃虧?!?
“非也,那秦王中了我家公子制的毒,非死不可?!?
原來劍上抹了毒,她跟著言修竹學醫,雖然技藝不精,但也從師傅口中聽來不少見識,師傅提起過這世上若論用毒,還無人能出殷家那個二公子右者,就算是他都自嘆不如。
凌霄覺得,喜歡用毒的人,必定是陰狠狡詐之輩,殷曜月用毒用得爐火純青,可見這人壞得是沒底了的。
傷口縫好以后又給他包扎好,已是過了半夜,凌霄從言修竹收藏的珍稀藥材里選了幾味,讓知信去廚房熬藥,自己則守在床邊,握著殷曜月的手腕,時刻關注他的狀況,若是發生心臟驟停,呼吸停滯的情況也好及時施救,一直堅持到凌晨時分,都不敢松懈。
知信熬好藥回來看到的場景就是凌霄緊握殷曜月的手,專注地望著殷曜月的臉,眼圈紅腫,神情萎靡,瞬間就下了定論,凌霄已經愛慕上他家公子了。
這也并不奇怪,他家公子這樣的人物,愛慕他的女子數不勝數,一見傾心并不稀奇。
天還未亮,殷曜月便開始發燒,凌霄將藥汁給他灌進去,又去屋外的那棵丹桂樹下挖了個罐子出來,讓知信用罐子里的藥酒給殷曜月擦身體,每隔一個時辰擦一次。
自己便回了房,倒頭就睡。一直睡到中午才被餓醒,知信一直按照她的吩咐,寸步不離地守著他家公子,憔悴得不成人形了,凌霄去廚房煮了點山薯湯,和知信兩人一人一碗,又熱了藥汁給殷曜月灌了一碗,便讓知信到一旁閉眼休息一會兒,她來盯著,等到了要擦身體的時候就叫他起來。
殷曜月整整燒了一天一夜,才退了燒,不過人還是一直昏睡著,知信問她殷曜月什么時候能醒過來,凌霄搖了搖頭,把她師傅經典名言扯出來:“命算是保住了,可能不能醒過來,那就要看他的造化。”
說完便窩在院子里的秋千椅上看起書來,沒一會兒功夫就睡著了,這一睡,又是半天的功夫,睜開迷蒙的雙眼,透過花架枝葉的陽光正好照到她的眼睛,忙又把眼皮閉上了,坐直了身子轉過頭,一個青色身影映入眼簾,他就坐在離她不到兩步遠的躺椅上,仰著頭,雙眼緊閉,皮膚依然蒼白,卻因著這明媚的陽光顯得幾分柔潤,長長的睫毛被風吹得微微顫動,嘴唇上的紅色淡得幾乎看不見,露在衣衫外的脖頸修長而潔白,青絲如緞,枕在腦后,雙手放在腹部,手上還拿了一本書。
凌霄怔了怔,如此嚴重的傷病竟然都不能掩蓋他絲毫的光華,生死邊緣還能如此怡然平靜,知道自己要死了還能冷靜自若地交代遺言,他就一點兒都不遺憾自己這絕代芳華就要淹沒于塵世,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切將煙消云散,未盡之事便再也沒有機會去完成了嗎?
美得不可方物的皮囊下得有一顆何等堅韌而冷漠的心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