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蕭清朗也清楚感覺到馬車里氣氛的變化,他不欲強迫許楚,更不愿讓她為難,索性只當無所察覺一般再次說起了正事兒。
“十五年前,宋德容成親,求娶的是錦州城頗有聲望的李家長女,后一年生育兩女,去年又生育一子,只可惜幼子體弱夭折。此后,宋德容府上接連發生意外,先是宋家老夫人受驚落水,得救后驚恐萬分的喊道鬧鬼了。而后是宋老太爺在守歲之時親眼看到后花園鬧鬼,從此一病不起,而家中長女也被鬼怪攝魂至今神智不清猶如孩童一般。”對于所看過的文字記載,蕭清朗幾乎都是過目不忘,只要提及總會了然于心。
許楚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窘迫,匆忙將宋德容家的卷宗跟由蕭清朗查探到的消息展開。片刻之后,她才默然垂首奇怪的說道:“宋李氏頭年生育雙胎女兒,次年就再生一子,而新兒夭折后次月宋府就開始出現詭異之事。”
蕭清朗見她陷入思索,緩聲說道:“除此之外,因宋李氏所生的雙胎女兒長相并不相像,所以外面時常會有些流言蜚語。后來她兩個女兒笄禮之后,不知為何宋老太爺一意孤行讓次女匆匆遠嫁,之后宋家就再無安寧可言了。”
許楚點點頭,對外面的流言卻并不以為然,“雙胎也分同卵雙胎跟異卵雙胎,若是異卵雙胎的姐妹那長相不相似也并不奇怪。”
她說道這里,就有些奇怪了。按說,大周朝沒有雙胎只留其一的說法,且市井之間也常有雙胎不像之人,所以宋家為何會因此而有流言?
她未曾親耳聽到旁人的蜚語,可曾今因晦氣而活在旁人指指點點的忌諱之中,她早早就懂得了人言可畏的道理。可是,那流言到底是如何來的,是空穴來風還是有人故意為之?
想到這里,她再次翻閱起了卷宗。然而,無論如何細細研讀,依舊沒有發現端倪。
隨著天色漸黑,一行人也行至了錦州城外。此時,城門已落。蕭清朗雖然有權利,卻并不想早早暴露身份,所以他吩咐魏廣帶頭尋附近莊戶暫住一宿。
錦州城外村落并不算多,偶有人煙也不足以容納兩輛馬車跟數名侍衛。好在城西十里的地方,有一處山莊,據說山莊主人也是好客之人,所以在鄰近村子百姓的指點下,一行人折返往那處半山腰的莊子行去。
通往山莊的道路并不難走,甚至看得出是被人專門修葺過的,所以很是平坦寬闊。
蕭明珠騎了整日的馬,此時也有些倦怠了,所以干脆就將韁繩丟給花無病,自個鉆進了馬車里取暖。她靠在許楚身上膩歪了片刻,才歪頭從車窗處往外瞧過去,只見外面山巒巍峨層層疊疊看不到盡頭一般,遠處黑乎乎的被云霧遮蔽,寂寥靜謐的讓人心驚。
她遠遠望馬車后方瞭望,卻沒看到花無病的蹤影,當即心里一慌就探身出了馬車。恰好馬車此時急促轉彎,使得她一個踉蹌就要沖撞下去。連帶著她身邊想要抓住她的許楚,也跟著身體不穩的躥了出去。
一直默然查看公文的蕭清朗心中驟然一窒,揚手之間就將一眾公文卷宗掃過于地,而后探身抓住許楚想要在空中想要探索抓住東西的左手。
霎那之間,許楚接著手上的力道翻滾向車內,眼睜睜的看著蕭明珠跌落下去。待到瞧清楚那嬌俏的身影落在一個明晃晃鮮紅的懷里,她才緊繃的心才落到了肚里,也將驟然使勁兒而被牽扯的發疼的身體倚在身后那寬厚溫熱的懷里。
“你做什么?如此毛手毛腳的,摔傷了可如何是好?可摔傷了,有沒有哪里痛?”窗外傳來花無病焦急關切的聲音,急切帶著些許驚恐之后的心有余悸意味。
“你兇我干嘛。我還不是因為看不到你了,擔心你才會踩空掉下來的!”大概也是真的收到了驚嚇,讓蕭明珠很是委屈。她含著淚,耿著脖子瞅著花無病,哽咽道,“我都要被嚇死了,我差點以為自己就要破相了......”
花無病向來最怕她掉眼淚,如今一見,心都軟了如何還能再說些教導的話。他將人半扶在懷里,心疼的摸了摸她的頭,小意溫柔的哄道:“別怕別怕,就算是破了相也比旁人好看......”
“比誰好看?你除了我,還看哪個女人了?”蕭明珠被安撫了一番,心里漸漸穩定下來。聽花無病說起旁人來,她不由得再次委屈起來,直接撇著嘴有些無理取鬧的質問起來。
畢竟是自小一同長大的,或者可以說她是跟在他身后長大的,他自然知道這天不怕地不要怕的小丫頭,這次真的被驚嚇到了。所以,就算她無理取鬧,他也只管小聲陪著。
一番安慰,總歸讓她恢復了少許力氣,可站起來一看到離自己不遠處黑洞洞深不見底的懸崖,她就再次心驚肉跳起來,“還以為自己會滾下山崖呢......以后再也見不到爹娘,見不到楚姐姐跟你了......”
馬車外,寒風冷冽而過,侍衛嚴陣以待。只留下低低抽泣的蕭明珠跟細心守護著的花無病。而馬車之內,站起身后幾乎相擁的二人突然感到空間好似很是狹小。
腳下凌亂散落的公文跟被茶水浸濕的鞋襪衣擺,無不彰顯著剛剛蕭清朗動作的急切。也讓許楚再次聽到那熟悉且有力的心跳,既有他的,也有自己的。
一瞬間,仿佛冰寒消退,萬物萌生,讓她整個人都恍惚起來。她呆滯的看著眼前俊俏的容顏,棱角分明,目光幽深。不含笑意的他,總有種驚心動魄的凌厲,就如同他不常出鞘的短劍帶著攝人的寒意。
馬車之上的琉璃燈隨著山風不斷搖曳,將二人的身影印照在車廂之上,宛如一雙親密無間耳鬢廝磨的愛人。直到那車頂上掛著的銀鈴相撞發出清脆響聲,才打破了滿車的死寂,也讓許楚驟然回神。
此時,外面依稀還能聽到蕭明珠的抱怨聲跟花無病的求饒聲。也能聽到魏廣車馬而來,恭敬焦急的詢問聲:“公子,可是要楚大娘過來看看?”
琉璃燈忽明忽暗,而馬車內的燭火早已因為驟然涌入的寒風熄滅。窗外是朦朧不清的月光,再有便是遠遠亮著的燈火。
蕭清朗察覺到許楚的掙扎,也不強求,慢慢放手,深深看了她一眼見她沒有異樣,這才收回目光。
他微微屈身將案桌擺正,而后微微冷凝的對外說道:“不必,前面有光,向來是山莊將至。夜路難行,讓大家小心一些。”
他一邊說著,就取了火折子將熄滅的燭臺點燃,而后將琉璃燈罩籠罩其上。未等他再問詢許楚,就見眼眶發紅的蕭明珠已經撩開惟裳看過來,關切道:“楚姐姐,你沒事吧?”
剛剛她是感覺到的,自己差些將楚姐姐帶出馬車。若當真是她們二人墜/落,她還真不敢保證花孔雀那家伙能不能接的住。只要一想到這些,她心里就越發內疚了。
許楚本來是想道謝,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蕭明珠過來了。她不欲讓人瞧出她剛剛心神搖曳過,于是搖搖頭,表示無礙。
“明珠,山路蜿蜒,你可要上車來?”她有些擔心的問道。
蕭明珠自然不愿意,剛剛驚險的情況,早就讓她對馬車心有陰影了。若是能選擇,她寧可讓花孔雀陪在自己身邊,然后在冷冷的山風里打著哆嗦策馬而行。
再次上路的時候,蕭明珠再不肯上馬車,而是與花無病一同騎馬并肩慢行。
馬車里再次靜謐起來,而許楚也靠在車壁上微微張口不知該如何道謝了。加上今日這次,他已經救了自己許多。第一次在大石村馬兒受驚使得馬車失去控制,若非他替自己挨了一下,恐怕如今自己的面容不毀也要留傷了。第二次,銅礦案的山上,他錯身抱著自己躲開了四處射來的冷箭。第三次,黃大山府上吃飯,自己走神險些將一碗熱湯撒到身上,而他再次硬生生的幫自己接住散著熱氣的湯汁......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她又如何感受不到?
其實細細想想,他是大周王爺,自小應是錦衣玉食,受人敬重跟羨慕。可自她跟隨以來,好似就未曾受到過半點輕慢。相反,許多時候,倒是她忘了身份地位僭越了。
許楚越想,心頭就愈發悶的難受。她抬頭看向閉目養神的蕭清朗,許久才緩緩開口道:“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車內依舊沉寂,未聽到蕭清朗任何回應,甚至他眼皮都未曾睜開一下。
許楚抿唇,心思也漸漸低沉下來,她緩緩的吸了一口氣,似是呢喃又似是不解道:“公子身份尊貴,而我只是卑賤出身又是蒲柳之姿,為何公子待我如此看重?”
此時已經靠近山莊,自山莊照射出的綺麗燈火漸漸將馬車籠罩,帶著幾分柔和跟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