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辛被擊斃后,一部分國軍退居到惠濟河西岸繼續抵抗。貴生當時就躲在宋門里中華街路西袁家院內,院內有大人,也有孩子。房后就是惠濟河,這個院恰恰成了雙方爭戰的中心。解放軍臨時在院中架了一門炮,向河西發射,發射幾發炮彈之后,對方也發現了目標,一發連一發的炮彈朝著這個院子發射了過來,滿院都炸成了坑。一發炮彈落在臨街東屋頂上,房被炸塌了,來瞧親戚的一位客人當場炸死在屋里。為了壯膽,全院人都集中在房內,大人孩子一塊擠在床和桌子底下。房東喊解放軍戰士進屋里躲,戰士們都不肯,他們在發射炮彈之后,只就近在墻角或門樓下隱蔽,不進老百姓的屋子,更不吃老百姓家的東西。后來一位當官模樣的人對他們說:“你們在這里呆著太危險,還是出去躲躲吧。一出宋門,東鄉就是解放軍的后方,那里要比這里安全得多。”大家聽從勸告,先派一個人到大門外看,看見有人從街北頭奔向宋門,回來一說,大家也顧不上拿東西,就扶老攜幼往外走。街道上橫躺豎臥的到處是死尸,還有一匹死馬,四腿蹬直地橫在街中心。他們顧不上這一切,出街口就朝宋門跑。由于戰事已向市中心延伸,宋門外的景象已和城內大大不同,路上雖有解放軍,卻沒有人阻擋他們。他們直奔城外,進了一個村莊里。城外的景象和城內不同,老老少少都在為支前忙碌,許多年輕媳婦、閨女,有的在淘麥,有的在磨面,還有的在蒸饃、烙餅。他們受到感染,也加入了她們的行列。
貴生沒有找到濟生。戰斗結束后,他又到城里找,城里很亂,死尸成堆,解放軍開始打掃戰場,很多市民也來清理。找到下午,依然沒有找到,只聽說余惠鵬戰死,被解放軍厚葬了,便騎上瘦馬回家。
余惠蘭本來身體有所恢復,聽說弟弟戰死,確信兒子小三也已陣亡,便在家設了牌位,點了一柱香,大哭一場。他同時失去了兩位親人,精神一下又垮了下來。開始茶飯不思,精神恍惚。貴生也如此,他雖說對舅舅印象不深,但舅舅是他的標桿,他的榜樣,舅舅也算是壯烈殉國,死得其所了。小三是他的親弟弟,他們情同手足,曾經形影不離的。小三死了,就象掏走了他的心肝一樣,他覺得心里空落落的,走路也象踩在棉花上。多虧了紅菱,這兩天全靠她,端水做飯,輕聲細語,耐心周到。
調養了兩天,余惠蘭勉強能坐起來。晚上,貴生和紅菱把母親扶到院子里乘涼,坐在老槐樹下。母親忽然聽到有人叫了一聲媽,回頭看看貴生,貴生若無其事地看了看她。母親說:“我聽到有人叫了一聲媽。”
貴生也四處看,說:“哪有人啊。”
母親說:“我就是聽到了。”
貴生不放心,出門去看。他打開院門,一個人依門滑倒在地上。貴生驚叫了一聲:“濟生?”
母親聽見,一下站起來,往外就走:“誰?是誰?你說是濟生?是小三回來了嗎?”
程濟生遍體鱗傷。聽見母親的呼喚,慢慢睜開眼睛,叫了一聲:“媽——”
余惠蘭突然失聲痛哭:“兒啊,你沒死啊,你把媽都想死了。”
濟生受了兩處槍傷,一處在肩胛上,一處在左大腿,雖不致命,但已難行走。
貴生抱起濟生,把他放到屋里床上。解開衣服,只見渾身是血。端了熱水,為他擦拭。濟生說:“村口還有三十幾個兄弟,已經兩天沒吃飯了。”
貴生來到村口,看到墻根下坐著的三十幾個殘兵,心里不知什么滋味。這是和打他搶他小紅馬的是一樣的軍隊,他們還踹死了他沒有出生的兒子。如今,他們萎縮在墻角,眼巴巴的看著他,眼中充滿了渴望。
貴生領他們回去,叫紅菱和面烙饃,又燒了一鍋水,放了綠豆,豇豆,又攪了面,做了一鍋粥,提到村口,分給他們。
士兵們吃了饃,喝了粥,精神上來了,對貴生表示了感謝。有的士兵哭道:“開封失守了,我們沒地方去了,誰還管我們哪。”
象傳染似的,馬上,一群人竟都嗚嗚哭起來。
濟生也紅了眼圈,告訴媽媽說:“舅舅戰死了,他把我派到城外去執行任務,原來是想保我一條命啊。”
貴生說:“我找了你一天一夜都沒找著。”
濟生說:“你找我干啥?”
貴生說:“我叫你回家,咱不當兵,不打仗了。”
濟生說:“當兵就是打仗的,不打仗當兵干啥。”
貴生說:“你知道你是和誰打嗎?你在和秦剛打。這仗打來打去,都打起自家人來了,再打下去,還有什么意思!”
濟生說:“是秦剛打我們嗎?”
貴生說:“不是秦剛自己,很多部隊都打了,秦剛還要我給舅舅送了信,要他不要和解放軍為敵,投到解放軍這邊來。”
“舅舅不會同意的。”
“舅舅是沒同意,這不是戰死了嗎?”貴生有點不滿,也有點不屑。
濟生說:“你不懂軍人。”
貴生說:“我不懂軍人,但是我懂得不要自己人打自己人,你們打到現在,你來了我走了,會有什么結果?”
濟生說:“這是兩黨之爭,兩軍之爭,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一黨滅亡一黨興旺掌權的事,怎么會沒有結果。”
貴生問:“你們最終誰能勝利?”
濟生還嘴硬,說:“肯定我們能勝。”
貴生說:“秦剛怎么說你們勝不了呢,你們怎么連開封都守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