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人是村長程有福。

程有福的老婆被打死了，兒子與他們拚命，也被打死。兒媳婦過門才一年，懷著身孕，又被糟蹋了，血流了一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程有福滿腔怒火，紅了眼要找日本人拼命，卻被他的兄弟拉住，說：

“你一個人去報仇還不是白白送死，日本人有槍有炮，你能報得什么仇？”

于是和程有福一起來找程立春，程立春不在家，他們又來到打過獵的柳興旺家里。程有福站立不住，一頭撲倒在地，嘶啞地喊道：

“興旺，立春，咱得報仇哇！”

日本人在程家莊共殺死村民72人，殺絕11戶，擄走豬羊牲畜無數，強奸擄走婦女30多人，燒毀房屋200多間，還拉走了糧食十多車。整個程家莊幾乎成了一片廢墟。

程家莊沉浸在號啕之中。

沒有人招呼，一個晚上，柳興旺家里就聚集了五十多人。當晚商量已定，成立“程家莊民族抗日自衛隊”，推舉程立春，柳興旺為正副隊長。程有福是村長，當總后勤，為大家籌錢籌糧。當下就集中獵槍三支，大刀五把，其它的，就只有拿燒火棍了。

沒有槍支，怎么去找日本人報仇呢？柳興旺和程立春想疼了腦袋，合計了半夜，最后兩雙眼睛對到一起：咱們去偷——

偷槍并不是個好辦法。但當時群情激憤，怒壑難平，大家紛紛表示，沒有槍，沒有炮也要報仇，一定要報仇。死了爹，死了娘，死了媳婦燒了房，牛馬被牽走，豬羊被搶光。這深仇大恨，怎么能不報呢？明知赤手空拳不能硬拚，大家也對偷槍一事一致通過。偷不了多，還偷不了一支兩支？只要鬼子人不多，搶也要搶他兩支槍回來。不過，偷槍之事，比不得偷別的東西，人確實不宜多，要找那些手腳靈巧的，膽大心細的。柳興旺挑了幾個人，加上程立春他們兩個，共十來個人。程有福要去，程立春說他年齡大了，腿腳不便，就讓他在村口接應。

既然要偷，就要選擇在晚上。事不宜遲，當下就是晚上，月黑風高，而且夜深人靜。十個人帶上三支獵槍，五把大刀，另兩個各抓了一把抓鉤糞釵，一溜煙向村外摸去。

日本人駐扎在本縣好幾個地方，離程家莊最近的是蘆張村，中間僅隔兩三個村莊。村子大，房屋多。日本兵把村里房子最好的鄭屠戶全家攆出來，自己住進去。把從外村擄來的和本村里的年青女人集中到鄰居家一個大屋子里，派人看守著，供他們隨時淫樂。又把抓來的青壯年男人們趕出來幫他們送糧食，拉炮車，挖壕溝。白天搶來的糧食已被他們送到縣城去了。剩下的鬼子兵們則住在鄭屠戶的四合院里，四周和門口都放了崗哨。

鄭屠戶家住在村頭，相對獨立，左邊是一個大園子，園子里長滿了槐樹、榆樹和椿樹。右邊是一個閑置的院落，久不住人。前后街道不很寬，從一側足以看清進出的人。這大概也是日本兵選擇這里休息的重要原因。

日本人帶來了發電機，院子四周都掛了電燈，照得院子和四面明晃晃的。有人走動，老遠就看得清清楚楚。程立春和柳興旺他們來到村口，觀察了一下。日軍還沒有睡覺，在街頭、路口，也有的在院子里，生了一堆堆的火，上面架著搶來的雞或羊，滿街滿院都是焦糊的烤肉味。院門口停了兩輛汽車，車后拉著兩門炮。沒辦法，他們只得耐著性子等待。

夜深了，日本兵熄了火，大都睡覺去了，只有幾個崗哨在四周游動。程立春和柳興旺他們商量了一下，然后分頭散開。柳興旺是細致人，他向前爬到一個小溝里，隱蔽好，捏著鼻子輕輕的“喵”了一聲。日本哨兵聽見，果然走過來了。哨兵沒有發現貓，又要返回去。徐全和趙新有兩個策應的青年突然一躍而起，把哨兵撲倒，掄起大刀砍了下去。柳興旺趕快撿起地上的槍，幾個人迅速躲開。徐全不小心被絆了一下，倒在地上。程立春和另兩個人剛剛爬過路口，跳進園子，徐全弄出的響聲驚動了兩邊的哨兵。哨兵大喝一聲，槍就響了。屋里的日本兵沖出來，哇哇叫著向四周追趕，邊叫邊打槍。柳興旺說了聲：

“大家散開走。”幾個人就四散而去。

程立春他們看日本人傾巢出動，連哨兵也追趕去了，趕快跳到院子里，哪里還有槍！只好又跳出來，跑了幾步，回頭看到汽車，又返回來，抱了一抱柴草，塞到車底下，打著火。火不旺，飄飄乎乎的。靠墻處有幾個油侖，推過來一個，咬牙擰開，一股清油汩汩流了出來。拿一根燃著的火棍扔到油里，火騰的燃起來。火舌迅速撲到汽車底下，油箱被點燃，霎那間烈焰騰空。日本兵看到，急速跑回來，已救不了火。程立春他們憑著地形熟悉，已跑得無影無蹤。日本兵又一陣亂槍，可是天黑路洼，不敢追趕，打了一陣槍，只好作罷。

雖然只偷到一桿槍，但打死了一個日本兵，還燒毀了日軍一輛汽車。初戰即小有成果，大家還是興高采烈。

但是蘆張村的村民們卻遭了殃。第二天清晨，日本兵就開始追查，他們認為是本村村民不滿日軍占了他們的房子行使的報復。沒有查出結果，日軍指揮官便一聲令下，突然出動一百多人包圍了村子，揮舞刺刀挨門挨戶搜查，見人就抓。孫運寶因腿病倒在床上不能動彈，被日本兵倒懸在樹上，活剝而死；孫印出門提水煮飯，日本兵也向他撲去，孫印用提水罐砸向日本兵，然后逃跑，被兩個日本兵扎死在井臺上。他們把七十多歲的孫柱老人也扔到河里，老人向外鳧，日本兵用棍搗，孫柱精疲力竭，溺死水中。日本兵僅在搜查中就殺死村民十多人。然后，日本兵將從前街和東場抓到的三十多人逼到村頭的菜園里絞殺，同時又把從后街搜到的七十多人，押到村東北角大墻根下。架起機槍集體槍殺，除2人迎著刺刀沖出殺場，3人昏倒在尸堆里得以活命外，120多人全部遇難。

消息傳來，程家莊的隊員們沉默了，咋夜的興奮一掃而光。一次小小的復仇行動就換得如此一場大屠殺，太不劃算了，這血海深仇一定還得用血來償還。

程家莊的憤怒被激起來了。沒有槍，就自制土槍、土炮，當天就開始配制火藥，鑄造鐵砂。并派人四處收集購買鋼管器物，同時隊員也在迅速增多。有本村的，也有鄰村的，兩天里匯集隊員一百多人。麥子干脆不收了，收了也是白收，照樣讓日本人搶走。

程立春在村頭和四周放了崗哨，把造土槍土炮的人都集中在自己家前院和柳興旺家里，讓母親為大伙做飯。人多活重，母親的體力難以支撐。柳興旺老婆姜月霞由于丟了小兒子，精神受到打擊，身體支撐不住。其它人家的女人也各有不便。程立春把事務向柳興旺安排了一下，就套上馬車，去接自己的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