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蘭是個文靜的姑娘,長得挺白。穿一身黑衣黑褲,兩條大辮子。她已經是個十八九歲的大姑娘了。按理說這么大的姑娘家已該出嫁,由于她原來訂的婆家是個富戶,在當地也算一霸,她收了人家的財禮后發(fā)現對方是一個癆病鬼,想退回財禮。可對方堅決不收,放出話說一定要娶白玉蘭。對方并不諱言有病,只說要盡快治病。他們仗著有錢,四處求醫(yī)問藥,就這樣耽誤了幾年。白家是明禮之家,不愿做事太出格,也就慢慢等待,最終那癆病鬼撒手西去,白玉蘭才得以解脫。
除了寺里送來的齋飯,傷員們的飯菜都由白玉蘭做,傷員們不是和尚,還要恢復身體,當然需要較好的營養(yǎng),程立春和程有福他們不但送來了雞蛋,也送來了宰好的雞。有時也有野兔,豬肉什么的。明真看見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玉蘭家條件不錯,當然吃的就好,小臉白里透紅,頭發(fā)烏黑油亮,體態(tài)勻稱,青春健美。做為姑娘家,識字雖不多,女紅卻不錯,家務活也見長,做出的飯菜讓貴生吃了不想回家。看到貴生愛吃,白玉蘭也很高興,每天變著法兒改善伙食。明真聞見香味摸過來,吸一陣鼻子,擦擦嘴角,猶豫地離去。
馮少川躺在病床上,卻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每天盼望著李大齊回來。李大齊已走了四五天,肋骨受傷的隊員不能再耽誤,只好按白文正臨走時提供的地點,把傷員送了過去。真是湊巧,在那里不但為傷員做了手術,還見到了李大齊,李大齊正是為傷員們聯(lián)系醫(yī)院來的。
李大齊告訴程立春他們,上級黨委明確指出:“馮少川和傷員們必須安心養(yǎng)傷,游擊隊員們現在已由秦剛出任隊長。目前日本人雖然攻陷了開封,但黃河開口后,擋住了他們西去的道路。他們不少重武器都被陷在泥水里,汽車、坦克、重炮等等。我們要抓住有利時機,趁機殲滅敵人。”
程立春和柳興旺回來后,向馮少川匯報了上級黨委的決定,馮少川這才放了心。
養(yǎng)病的日子很沉悶,整日無所事事。白玉蘭聽馮少川說程貴生膽子很大,一個晚上偷了鬼子兩條槍,心中景仰得不得了,追著貴生問:
“你是怎么偷的槍呀?”
程貴生憨憨地說:“那有啥,隨手就拿了唄,有啥可說的。”
白玉蘭不依,追著問:“你說說,那日本鬼子長啥樣?”
程貴生說:“一個鼻子,兩個眼睛,和我們一個樣。”
白玉蘭撇嘴:“你氣死我了,怎么連個話都不會說?”
程貴生說:“我就是不會說話,有啥辦法呢?”
白玉蘭撲哧笑了,問:“你去那里的時候,哪些日本人都睡了嗎?”
程貴生說:“是呀,他們不睡,我哪敢拿嘛。都在地上躺著呢,頭靠麥垛,頭頂有一個篷子,兩個鬼子兵坐在一堆火旁打磕睡,頭一低一低的,還打著呼嚕。他們的槍都靠在一起,我悄悄的走過去,蹲在地上聽了一陣,覺得沒事。反正天也黑,就算他們發(fā)現,我哧溜就沒影了,他們肯定找不著我,于是我就拿了一支。因為我要去我姥姥家,拿槍不方便,就把槍藏在離鬼子兵睡覺遠一點的麥秸垛里。回來時,他們還在打磕睡呢,我不死心,就又拿了一支,想不到槍架倒了,把他們驚醒了,他們就追我。我跑得快,天又黑,他們看不見路,又不熟悉,打了幾槍就不追了,就這樣,沒啥講的。”
白玉蘭笑得眉彎嘴翹,指著他鼻子說:“你還說不會說,這不說得很好嘛,你看這次說得多清楚。”
程貴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皮,說:“我也不知該咋說,我嘴笨。”
白玉蘭在嶺上待了幾天就被她爹爹白文正接回去了,做飯的活兒就交給了余惠蘭。余惠敏當然也來幫她,一半是幫忙,一半是想看看那個叫馮少川的人。
余惠敏跟著姐姐來到程家莊就回不去了。日本人占領了余家坪,并且把她的父母親都殺害了,還占了她家的院子。大水一來,更回不去了,她的家已成澤國,房子院子都沒有了。一道金牛嶺救了程家莊,也救了其它不少村莊的人們。姐姐家就成了她的家,弟弟不回來,娘家已沒有人支撐門面,原來興旺的家業(yè)頃刻間煙消云散。余惠敏感覺自己象浮萍一樣,瞬間便沒有了根基,以后的日子怎么過?回學校已不可能,學校早已南遷,現在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了。早知這樣,還不如和姐姐一樣早日嫁人生子,安安穩(wěn)穩(wěn)過一生呢。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求。現在日本人的魔爪又伸到了黃河上下,大江南北,連他們這樣的小縣城都被占領,一隊隊的鬼子兵橫行霸道,燒殺搶掠,她一個女孩家能做得了什么呢?
余惠敏心思不定,想想自己,想想父母,悲痛上來,有時就和姐姐抱頭痛哭一回。
這兩天她聽說了馮少川的名字,感覺到這個人和自己有點關系。那天晚上他并沒有看到馮少川被背上來,姐姐去看了一眼,回來告訴她,傷并不重,她心里踏實下來。
她很愿意幫姐姐干點活兒,這樣不但可以減輕痛苦,也算是為抗日出點力,何況,那馮少川還是為打日本負傷的呢。
活兒雖不重,卻難為了余惠敏。長這么大,她竟不知做飯的任何技巧,多虧姐姐掩飾,手把手教,她才沒有特別難堪。
傷員們的傷不算重,僅傷了皮肉,沒動著筋骨,沒幾天,馮少川已能拄棍下地,慢慢行走。言談間問及對方姓名,余惠敏羞澀地說出自己的名字。
余惠敏失望的是馮少川沒有任何反應。余惠敏悄悄拿出包袱里的照片,不是他是誰?一身戎裝,正向她微笑的,不是這個馮少川,又是哪個?于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在興國寺后院墻角的一棵銀杏樹下,余惠敏問:
“馮隊長,你有家嗎?”
馮少川說:“當然有呀,誰沒有家。”
“我是說,你有那個,那個,家,就是媳婦,這都不明白?”余惠敏有點嗑巴。
馮少川回答:“沒有呢,我自幼求學,長大了又到外地求學,日本人來了,就沒有機會回家了,哪里會有那時間。”
余惠敏問:“那你怎么不回家看看呢?”
“太匆忙了,我這次回來,家里人還不知道呢。”
余惠敏說:“家里父母說不定正想給你說一個呢。”
馮少川笑笑,遠望天空,凝思一會,說:“我一到家就身不由已了,家里已經為我定下一門親事,我一回家,還能做什么事,碌碌無為罷了。”
惠敏說:“你怎么知道人家會拉你后腿呢?”
馮少川說:“這個倒沒有把握,不過我想,女人總是戀家,是不希望丈夫出去的。”
余惠敏說:“那也未必。”
馮少川說:“看來你是有些特別。”
余惠敏問:“何以見得呢?”
馮少川說:“你有一種俠氣,讓人覺得不同凡響。”
余惠敏說:“我感覺不出。”
馮少川說:“你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呀。”
余惠敏也笑了,說:“你高看我了。”
馮少川不說話,看著陽光從樹葉間灑在余惠敏臉上,顯得恬靜又美麗的樣子,不禁又問:“你有意中人嗎?”
余惠敏婉爾一笑:“你看呢?”
馮少川說:“你這么漂亮,應該會有的。”
余惠敏點點頭:“你說對了。”說著翻開筆記本,拿出一張照片,貼在胸前,低頭說,“他已經陪伴我好多天了。”
馮少川扭過頭,說:“讓我看看?”拿過照片,不禁滿臉通紅。
余惠敏偷偷瞟他一眼,問道:“你看他怎么樣,帥嗎?”
馮少川結巴起來:“他、他、他怎么會在你手上啊?”
余惠敏反問:“你說呢?”
馮少川沒了話,兩人都低頭不語,偶爾目光一碰,又迅速離開。還是余惠敏膽大些,憋了一陣,索性挑明了,說:“你說吧,行不行?”
馮少川想幽默一下,也反問:“什么行不行?”
余惠敏不語,低頭就笑,馮少川也笑了。
由此,余惠敏覺得又有了依靠,有了盼頭。馮少川眼前的天空也明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