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生吃了一驚，翠翠趕快拉著貴生的胳膊。貴生說：“大哥，我們逃荒的，哪有啥買路錢，要飯要到此處，沒有錢呀。”

幾個人聽了，忽地都站起來了，從樹林里面又鉆出了幾個，站成兩排，把貴生夾在中間。貴生看勢頭不對，一把抽出包里的手槍，一手把翠翠拉到身后，說：

“朋友，什么意思，要搶劫嗎？”

兩排人都衣衫不整，各式穿戴都有。很明顯，不是隊伍上人。有光頭的，也有戴帽的。戴禮帽的，戴草帽的，甚至還有頭裹毛巾的。有胡子的是長長的胡子，沒胡子的是光光的嘴吧，唯一統一的是各人手持長槍短炮，槍口一律朝著他程貴生。

翠翠緊張了，緊緊地拽著貴生的胳膊。貴生也嚇了一跳，這一路走來，他還沒有碰到稱得上危險的情況。這回到了陜西，到了渭南，便有盜賊了嗎？看他們打扮，這伙人不是善類。不是盜賊，便是土匪。但他程貴生日本鬼子都不曾怕，還怕幾個土匪嗎？貴生鎮定下來，環視了一下四周，說：

“各位好漢，貴生遠道而來，不知此地規矩，如有冒犯，還請各位指點，能改必改，還請各位大哥通融通融。”

一個尖嘴猴腮，嘴上沒毛的瘦子又問：“從哪里來，到哪里去，所帶何物，快報上來?！闭f著看了看身邊一個胖大的漢子。

貴生回答：“我從河南來，逃荒的，哪里能容我，我就到哪里去，現在剛到貴地，只是路過，冒犯了各位，還望包涵。”

瘦猴又尖著嗓子問：“為什么要到這來，這個女人是誰，說個清楚?！?

貴生又答：“家鄉發大水，淹死了人，又遭蝗蟲，現在瘟疫流行，天天死人。我們活不下去，出來逃個活命，這是我的媳婦，請各位行個方便。”說著，他拉過翠翠看著那胖大漢子說，“好漢，我說清楚了嗎？”

胖漢點點頭，說：“說是說清楚了，不過我不相信，你一個逃難的，怎么沒有逃難的樣子？人家逃難的都是腰背肩扛，手里推著，你們怎么這么輕松，我看你們根本就不是逃難的，你們分明是來游山玩水的，而且你還帶著手槍，逃難的人能帶著手槍嗎？”

貴生看看手里烏亮的手槍，笑笑說：“好漢，有槍就不能逃難嗎？槍又不能當飯吃。”

胖漢鼻子里哼了一聲，說：“錯，槍是不能當飯吃，可是槍卻能換來金元寶，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綾羅綢緞，有了槍就有了一切，你一個帶槍人，怎么會出來逃難，還有你這如花的媳婦，是不是偷來的搶來的，你說我怎么能夠相信你？　”

翠翠搶白他：“我不是搶來的?！?

貴生說：“好漢，問了這么多，能不能講講你們自己，你們這是為的什么，打家劫舍嗎？”

胖漢說道：“你說的是，打家劫舍是我們生存的一個方面，我們還搶奪商隊，占山為王，同時我們也除暴安良，扶危濟貧哪！”

貴生笑笑：“敢問各位，這次劫我究竟是為什么呢？”

胖漢也笑笑，說：“很簡單，我們想看看你是不是一塊肥肉，而且，我現在還缺一個漂亮媳婦哪?！闭f著他不懷好意地瞄了瞄翠翠。

貴生雙手抱拳，施了個禮，說：“好漢，我們遠道而來，真的是逃難來的，并未帶什么貴重東西，還望好漢高抬貴手，放我們過去，山不轉水轉，總有一天我會報答你們。”

瘦猴說：“那太遠了，我們等不到將來，我們就要現在，把東西扔過來吧，不然，別怪我不客氣。”說完，暗暗向其它人遞了個眼色。

兩旁的人舉起槍向貴生吼道：“放下你的槍，把包袱扔過來，快?！?

貴生說：“包袱里沒有貴重東西，不過是些隨身衣服和干糧。”

瘦猴說：“不對，你那包袱沉甸甸的，肯定有不少大洋吧？”

翠翠抱緊包袱，瞪著瘦猴，說：“你胡說，包袱里是我的衣服?！?

貴生說：“好漢，剛才我說過，山不轉水轉，我程貴生今年剛二十歲，已經和日本鬼子打過四年交道。我手里的這把槍，是日本鬼子一個曹長的，我用這把槍，打死過無數個日本鬼子。我跟日本人有仇，跟中國人沒仇，我也不想跟中國人結仇。各位兄長，兄弟我只是一個過路的，我不想與中國人為敵，我們抗日打鬼子就是為了保護中國人，想不到在這里，卻受到中國人的圍攻，我出來逃難還帶著槍，是因為當年我打鬼子時繳獲了一把槍，現在只是作為防身之用，我這里是有一些大洋，如果需要，你們拿去吧，我看這些東西能讓你們富了不成。翠翠，把包袱給他?！?

翠翠哭著說：“不給，不給他們?！?

貴生說：“給他們吧，錢是身外之物，沒有這些東西我們一樣闖天下?！?

翠翠抱緊包袱，就是不撒手。

胖漢忽然伸出大拇指，笑著說：“好，好，說得好，想不到我在這偏遠的沖積平原上遇到一個中原豪杰。”說著跨前幾步，回頭對眾人說，“把槍收起來?！?

瘦猴對大家使個眼色，大家便把搶收了起來。

胖漢笑問：“好漢，程——程什么？”

貴生答：“程貴生?！?

胖漢接著說：“程貴生，程老弟，果然是少年英雄，打日本的好漢我胡某敬佩。我一看就知道程老弟一身是膽，不愧是中原小英雄，程老弟你這包袱我胡山林不要了，我要和你交個朋友，程老弟你愿意嗎？”

貴生說：“胡大哥看得起小弟，貴生當然求之不得，不過初到貴地，立足末穩，便和大哥稱兄道弟，不妥吧?！?

胡山林笑了：“什么妥不妥，只要老弟你愿意，一切由大哥我包了?！?

貴生急忙推辭：“這個可使不得，貴生是逃難來的，不是來占便宜的，大哥的好意我心領，我想我還是自謀生路，自食其力為好。”

胡山林不高興地說：“怎么，看不起我胡山林”

貴生陪笑說：“當然不是，我剛到貴地，怎么會看不起您呢？”

胡山林說：“這不得了，這樣吧，程老弟，我看你還是加入我們虎豹山林隊吧，大家同打虎同吃肉，就象梁山好漢那樣，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想打鬼子打鬼子，想打貪官打貪官，逍遙自在，無掬無束，豈不是神仙般的日子嗎？”

貴生又抱了抱拳，說：“胡大哥的美意我心領，可是我們還沒有找到一個安身立命之處呢，再說我剛剛結婚，這樣恐怕不大好?！?

瘦猴吼道：“少廢話，我看你是給臉不要臉，我們胡大哥看得起你，你還推立阻四，真是不識抬舉。”

貴生說：“胡大哥，我奶奶和父親都被日本人殺死了，我的姥爺，姥姥也被日本人殺死了。要說打日本，我程貴生沒二話。但是這樣占山為王，恕貴生直言，確實有違家父意愿。我愿做個老實本分的莊稼人，春種秋收打場曬糧，或者做點小生意也未嘗不可，大哥這個想法我從來沒有想過，還望胡大哥見諒。如果胡大哥用錢，這錢盡可拿去，貴生并非愛財，既然胡大哥看得起我，也算是小弟的福分。”說著，拿過翠翠手里的包袱，遞給了胡山林。

胡山林接過包袱，在手里掂了掂，說：“程老弟既然這么說，山林我也不勉強，俗話說人各有志，我們這里也有日本人，也有國軍，還有八路軍，說不定將來也有機會和程老弟合作一把。我雖是草寇大王，也不是壞事做絕，我們也有良心哪?！?

貴生點頭說：“那是那是，胡大哥俠肝義膽，我看得出來，如果在我們中原，說不定你也是個游擊隊長?！?

胡山林哈哈一笑：“多謝夸獎，好啦，包袱還給你，我一分一厘也不要你的。到了縣城之后，你盡可由著性子干，遇到難事，說一聲胡山林是我大哥，就會有你三分面子，沒有人敢把你怎么樣。如果想找我，就上城北的堯山。好啦，你請吧，安頓好后，說不定我還要登門拜訪你呢?！?

貴生趕緊抱拳：“多謝胡大哥成全，貴生今后定會牢記大哥的話，打酒買肉迎接胡大哥?！闭f罷接過包袱，施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