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曉壓著火氣去看,見龔炎則一手撐著頭揉著,一邊板著臉迎著她的目光。春曉忙垂下眼去,摸了摸手臂上的連弩,手心里頓時冒了涼汗。
“爺怎么瞧著你這肚子動了一下?快過來!”龔炎則忽地放下手,坐起身子攖。
“沒感覺啊。”春曉怔了怔,松開連弩,摸自己的小腹。
“怎么沒有,又動了,你沒摸著?”
“沒……”手就放在小腹上,明明沒動,但瞅龔炎則十分嚴肅,不似開玩笑,春曉有些怕了,卻又不想沾龔炎則的邊,便想著叫個丫頭進來看看,龔炎則洞若觀火,蹙著眉道:“你身上的古怪不少,卻也不該讓許多人知道。償”
春曉腳下一頓,這話說的沒錯,并不是誰都如龔三爺這樣不懼鬼神的,換一個怕是要把她當妖怪處置了。
伸手在小腹上又細細摸了摸,正遲疑,旁邊龔炎則驚呼:“動的厲害了。”驚的春曉手一抖,倒真似被什么觸到了,再顧不得多想,急急走到龔炎則跟前去。
龔炎則等的就是這時候,長臂一伸,就將她拉到懷里,春曉驚呼一聲,人趴在了男人滾熱的胸膛上。
她雙手沒地方放,胡亂撐著就要起身,龔炎則一把摟住她的腰壓了壓,將人與自己貼的更緊,隨即笑的開懷,笑聲震顫胸腔。
春曉這才確定自己上當了,恨恨捶炕,掙扎著要逃離,哪里還走的脫?漲紅著臉道:“還請爺自重!”
“自重什么,爺稀罕自己女人用得著擺姿態?”龔炎則全不在意春曉繃的冷冷的小臉,反而逗弄般的摸著她的頭頂,笑著道:“你這頭順毛捋的小倔驢兒,非得爺哄著才乖順,如今爺哄也哄了,抱也抱了,你可不好再矯情了。”
春曉心想:誰矯情了?是真的傷心氣惱才如此!氣苦的還要掙扎,忽地眼前天翻地覆,男人一個翻身將她壓到了身下,春曉后腦磕在了他手臂上,腦子一陣發昏,待緩過神,就覺脖頸上粘濕一片,她怔了怔,忙伸手去推拒男人的輕吻。
“嬌嬌兒,爺為了你可有日子沒碰女人了,今兒你不叫爺盡興可不成。”龔炎則粗喘著,輕輕點點的吻上春曉的臉頰,兩片唇張口含丨住那張不討喜的小嘴兒。
“嗚嗚……”春曉一時說不得話,被吸吮的嘖嘖有聲,直羞的她臉要滴下血來。
龔炎則感覺她軟了身子,伸手熟稔的解開礙人的衣帶,春曉就覺得胸口一涼,一只大手覆在了上面,腦子似被抽走了空氣,頓時一片空白。
龔炎則的喘息越來越重,身下某處也鼓脹的愈發堅丨挺,他坐起身,抬手將錦帳放下,一手扯開衣領,精赤著胸膛再度壓了上去。
此時春曉早軟了四肢,與之前不同,到底是對他動了心的,再被他愛撫碰觸總歸是感覺異樣。
兩人肌膚相貼,錦帳里只有兩人火熱的喘息。龔炎則伸手挑開她的小衣,順著脖頸向下親吻,手下滑膩的肌膚惹人心蕩,他輕輕咬了咬她的香肩,啞著嗓子道:“該是咱兩個快活,爺叫你知道爺的好處。”說著手下摸到褲兒,向下扯。
春曉卻忽地伸手按住,將頭往旁邊撇,嬌喘著道:“三爺不必在婢妾這里賣好,外頭自有知道您的好處的。”
“外頭什么,爺如今是里頭憋得難受,不信你摸摸。”反手抓起她的小手往自己那處摩挲。
春曉如觸了電,倏地一抖,就往回縮。龔炎則也沒非得強迫,低聲笑了笑,手捧著她腰身子向下沉,不想關鍵時刻她又掙扎起來,叫他冒了汗也不曾成事,伸手照著圓潤的肉兒拍了一巴掌,“少調皮,既是不想知道爺的好處,別怪爺叫你知道厲害。”
“外頭自有知道厲害的,婢妾不敢領受。”春曉倒也硬了心腸,翻了個身,干脆躲一邊去了。
龔炎則這頭正火熱,卻被春曉一而再再而三的磋磨,若說是情趣也有些過了,心中不爽,伸手扯著春曉的胳膊就拽了回來,也不管春曉怎么扭噠,只想著把這妮子就地正法。
春曉越想越委屈,氣苦道:“還請三爺慈悲,去外頭威風,饒了婢妾。”
“外頭外頭,什么外頭,你一晚上冷著臉念念叨叨的到底想說什么?”龔炎則就知道春曉沒什么情趣,翻來覆去的不過是耍性子罷了,也惱了。
春曉一想那帕子、那小衣,卻是恥于啟齒,扭頭不看他。
“外頭好也不是你能惦記的,以后少跟爺提什么外頭。”龔炎則不屑的冷哼,隨即伸手將她還纏在手臂上的衣衫扯落,就見連弩扣在上頭,沉下嘴角,就要將那連弩除去,春曉卻忽地舉起手臂對準了他,倒把龔炎則弄的一愣。
“放下!”此時龔炎則徹底滅了身下的火,渾身繃著冷冽,幽深的眸子盯著春曉命令道。
春曉舉著手臂,卻遠不如龔炎則冷酷,心口跳的厲害,抬眼就見龔炎則要來抓自己,手一抖,啪的射出一箭,當即叫她與對面的龔炎則都愣了一下,不過一息之間,龔炎則只覺手臂一涼,箭頭擦過一層皮兒去,轉瞬手臂便滲出血來。
春曉眼睛驀地睜大,驚的啊了聲。
龔炎則面沉似水,看也沒看傷口一眼,只俯身過去一把將連弩卸了下來,隨即拽著春曉的胳膊貼到自己面頰前頭,赤紅了一雙眼睛,森然冷笑:“行啊,爺真沒看出,還養出頭白眼狼來了,竟知道用這勞什子傷人,你當時是不是怕了,所以射的偏了,你是想一箭穿透爺的心吧。”說著攥著春曉的手猛地敲在自己胸口,力道大的咚咚作響。
這響聲猶如鐘鼓,震的春曉眼前一陣陣發黑,明明怕的要死,卻咬緊了牙對上龔炎則,道:“正是如此,婢妾恨自己心軟,手也抖,不然何苦叫三爺這會兒還有力氣開口質問婢妾。”
“好好好,果然是個捂不熱的又缺心少肺的。”龔炎則氣極,一把扯開春曉,卻將她的身子連同錦帳一起滾下炕去,龔炎則身子向前傾了傾,又頓住,見她臉色慘白,不知是摔疼了還是真怕了,顫顫巍巍的委在地上。
屋里鬧這么大動靜,侍候的丫頭不可能聽不見,月盈本就惦記,立時在門外頭道:“姑娘,怎么了?”
龔炎則一聽更加火大,合著都當他是洪水猛獸,沒個好是吧?抄起炕梢矮桌上的茶壺摔過去,啪嚓一聲響,將門上的玻璃砸了個稀碎。
外頭的丫頭嚇的齊齊驚呼,月盈更被玻璃碎渣和飛濺過來的茶水撲了一頭一臉,在老太太跟前侍候,哪經歷過這個?竟嚇的愣住了。還是夕秋反應過來拉她一把,月盈醒過神來,白著臉朝屋里瞧,就見春曉身上蒙著錦帳,一條雪白是手臂杵在地上,歪著身子看不到神情,卻是聳動著肩頭,顯見是在哭。
就聽春曉嘶啞著嗓子與龔三爺道:“三爺還是別惡心婢妾了,只把旁人當傻子一樣戲耍,還說什么焐熱婢妾的心,豈不是笑話一樣!”
龔炎則一怔,而后放聲大笑,蹭地下了地,立在春曉跟前,眼底翻騰著烏云駭浪,道:“可算把你的心里話說出來了,壓根兒就瞧不上爺,爺待你好可不就是笑話!”說罷拽了衣裳裹在身上就朝外怒火騰騰的去了。
月盈只覺三爺一陣風似的刮過面頰,忙就要進屋安撫春曉,卻聽掀開簾子的三爺道:“她不稀罕爺的錦衣玉食、使奴喚婢,你們少往跟前湊,都給爺該干嘛干嘛去,什么時候她想明白了叫她來見爺。”
這是要關禁閉啊!
月盈聽的明白,卻為春曉抱屈,好好的被寵著偏叫外頭厭腥人的東西惹的不快,真是好事多磨,還不知三爺什么時候消氣,姑娘什么時候能真想的開。嘆著氣,留下兩個丫頭收拾殘瓷碎渣,自己進了屋,扶著春曉上炕,拍著她的手勸慰著:“所幸姑娘肚子爭氣,只要孩子還在,三爺早晚回頭,知道姑娘的好。”
春曉只白著臉,再沒吭一聲。
下院鬧了一場,沒兩日整個鳶露苑都聽說春曉惹惱了三爺,三爺住到外書房去了。
老太太聽說此時只淡淡一笑,說了句:“舌頭哪有不碰牙的,倒是春曉懷著身孕呢,你們盯著點,別叫三兒犯渾給碰了。”底下人應了,傳出來的話到鳶露苑不過幾步路遠,意思卻變了,等到魯婆子聽到耳朵里,就變成了,老太太只看中春曉肚子里的孩子,旁的不管。
魯婆子著實惦記,就想去看看,只上次因著說起周氏院子鬧鬼的事,把春曉嚇的暈過去,叫三爺好一頓惱火,嚇的她許多日子不曾去,如今卻坐不住了,這一日燉了一鍋鮮魚湯就進了府。
路上恰遇到自家小子善為,善為如今在春曉的院子里當值,是得主子看重的小廝,管事的便在屏門外的倒座里給安排了一間屋子,供他臨時休息或是值夜留宿的。這兩天并沒家去,只在府里住的,魯婆子忙將他叫到跟前,低聲訓斥:“都傳你主子和三爺鬧的不好,你不在身邊侍候,瞎溜達啥呢。”
善為眼睛并不看親娘,溜溜的不知瞅什么,聽見訓斥也只隨口道:“別聽她們胡說,都是見不得人好的酸貨,我們姑娘與三爺好著呢,就是鬧了矛盾也沒事。”
“看什么呢?”魯婆子順著善為的視線瞧過去,就見穿著身碧綠撒櫻花褙子杏黃裙兒的女子閃身進了月洞門。
善為嘴里應著:“沒什么。”卻是踮著腳,匆匆丟下句:“我還有事,您老去逛吧。”也不等魯婆子回答,快步追著那女子的蹤跡去了。
魯婆子跟著走了幾步,微微皺了眉,別是火氣方剛的動了歪心思吧?這可不好,在姑娘跟前當差,要是做了什么丑事出來,到時姑娘臉上也不好看。
“臭小子,你要敢傷風敗俗,老娘第一個饒不了你……”魯婆子一面叨咕一面擔心。
魯婆子拎著食盒來到下院,卻被夕秋攔下,說要通報一聲。
以往過來都是夕秋直接將她領進屋的,魯婆子立時把善為的事丟去一邊,只想春曉怕是受苦呢。
原是三爺叫春曉關禁閉的意思,院里的丫頭不敢違逆,但也就是看著不叫姑娘出屋子,這大冷天的不出去也沒什么,又說不讓丫頭往姑娘跟前湊合,于是幾人輪流守在外間,時不時的偷眼看看,姑娘倒是與往日無異,做做針線或是練兩張字,只精神確實不好,眉目憔悴,看著著實可憐。
月盈早聽說春曉曾被罰在洗衣房時,與三位婆子交好,其中就有魯婆子,如今魯婆子的兒子善為就被春曉留在身邊當差,比旁人看中幾分,可想傳言不假。當下把魯婆子讓進屋里,輕聲道:“頭午二房表姑娘來,姑娘強打精神與表姑娘敘了一陣話,后頭卻不知和表姑娘說的什么,惹的兩人都哭了,好不傷心,這會兒眼睛還腫著呢,媽媽進去千萬別引著姑娘再哭了,哭多傷神。”
魯婆子悄悄打量月盈,見她雖面貌尋常,卻是個伶俐人,一段話說的好似兩人老早就認識,且都是姑娘身邊的體己人兒。
魯婆子也是宅門里活到這把歲數的,一點就透,隨著月盈點頭,道:“說的正是呢,我進去也只勸慰,若姑娘如今還扭著性子,也不逼她,但我帶來的魚湯非得看著她吃下去不可,這個容不得姑娘不肯。”
月盈笑了,請魯婆子進去。
魯婆子進屋就見春曉在練字,端端正正的似個大家閨秀,哪里還有半點在洗衣房里與彬姐兒撕扯在一起的樣子,怪不得人家說,富貴門里養富貴人兒,可想三爺對春曉是真心疼寵的,瞧瞧如今的風骨與正房太太差什么?
春曉認真寫下最后一撇,抬起頭,見是魯婆子,把筆放下,微微笑道:“丫頭也沒傳一聲,什么時候來的,這邊坐。”
“在外頭與月盈姑娘說了兩句話,沒來多久。”將食盒放到桌上,端詳著春曉的神色,嘆道:“幾日不見,怎么下巴都尖了,清瘦許多。”
春曉道:“哪能,我吃的好睡的好,胖了才是,哪里會瘦呢,倒是婆婆瞧著瘦了不少,這衣衫都有些曠蕩了。”
魯婆子低頭瞅了瞅自己這身衣裳,還是入冬時春曉親手給她做的,用的都是角料對拼,顏色由淺至深,一穿出來就惹得眾人眼熱,后來院子里好多媽媽都這樣做衣裳,省料子還好看,還有人取了個名字,叫采虹衣。想到這她就笑:“曠蕩我也穿,如今正宗的采虹衣就我身上這身兒,繡樓里賣的,旁人做的,都是從我這學去的,卻是鮮少有人知道是姑娘做的,若不是想著姑娘如今身份不同了,還真想敞開懷說,叫她們都來佩服姑娘這份精巧的心思。”
春曉倒不介意魯婆子說不說,自己又不是什么金貴人兒,不怕給婆子做身衣裳就被人看低了去。
魯婆子說了會兒衣裳,想了想,到底沒忍住,道:“姑娘如今的日子是多少人羨慕不來的,比起當日在洗衣房,天上地下,這好日子呢,就跟做買賣一樣,開門營業,笑臉相迎,和氣生財,日子也是一樣,你多笑笑,多想著對方的好處,還怕經營不好?你和三爺只會越過越好。”稍停了停,越發語重心長:“人都有不順心的事,可若只想著那些事,苦悶煩惱的還不是自己?只要無關乎人命,輕輕揭過去就是了,沒什么要緊。”
春曉低著眼兒,只揉著手里的汗巾子,在魯婆子看不見的地方微微苦笑,想著:過日子亦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但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只枉叫旁人替自己擔心,不必說的。
魯婆子說的渴了,吃了杯茶,嘖嘖道:“還是你這里茶好,滿太師府,除去老太太那里,好茶只管往你這來尋,姑娘瞧,三爺最疼的可不就是你。”
春曉也只淡淡笑了笑,并不接話,魯婆子嘆氣,不敢深說,怕再惹哭了,轉念想到善為,試探的問道:“善為這小子在姑娘跟前還妥當?”
“自然是好的,那孩子上進,我見他慣常與管事、福泉福海兩個走的近,正所謂近朱者赤,將來必是有本事的。”春曉聽魯婆子不再提龔炎則,忙打起精神應道。
“哦……”魯婆子若有所思,裝作無意道:“他也該有些正事了,眼瞅著過了年就十四了,該張羅一門親了,以前他腳有毛病不說,身上也沒差事,親事也說不到合適的,如今倒是正好。”
春曉也沒給人做過媒,聽了新鮮,難得勾起點興頭,道:“您是有可心的人選了?”
“哪呢,這不是尋思他有姑娘這位正經主子在,老婆子有主心骨了,正想求姑娘給看看呢。”
春曉見魯婆子笑的有些討好的意味,不好推辭,也知道主子張羅婚事是下人的體面榮光,便道:“我雖沒什么本事,卻把善為當親人,待遇到好的,必然想著他。”
魯婆子頓時感動的眼圈發紅,握著春曉的手差點落淚,嘴里道:“孤兒寡母這些年,日子過的并不容易,好在遇到姑娘這樣的好人兒,可見老婆子是個有后福的。”接著又說了年輕時候的幾樣險事來印證后福,聽的春曉哭笑不得。
忽地魯婆子拍了一下手,嚇的春曉猛眨眼睛,“怎么了?”
魯婆子卻像被什么東西突然捂住了嘴,緊緊繃著嘴巴搖搖頭,“沒事沒事。”
“婆婆有話就說,和我不用藏著掖著。”春曉知道魯婆子是個藏不住話的,哪想魯婆子河蚌似的咬緊了不說。
春曉就道:“罷了,不問了。”便也不說話了。
魯婆子偷眼瞧,見她神色淡了下來,怕春曉多心與自己疏離了,左右瞅了瞅,壓低聲音解釋道:“上回我與姑娘說……鬧鬼,姑娘暈了過去,可把老婆子嚇的不輕,可不敢再說了。”
春曉一聽是這個,卻知道上回是因著心里解不開三爺掐死周氏的事,如今自己手里也不干凈,前兒才射殺了兩個人,沾了血了,不由悵然,世事果然難料,人只要活著,指不定遇上什么。
轉過頭來與魯婆子道:“上回不是嚇的,是累的,后來我與善為說過,他回去沒說?”
魯婆子搖搖頭,眨眨眼:“真不是嚇的?”
春曉就笑。
魯婆子想了想,道:“上回我說大太太房里的藍玲撞邪,風寒十來天不見好,你猜怎么著?人沒了。你陪著老太太去上云庵的頭天晚上的事。”
“藍玲我認得,是大太太第一得用的人。”春曉對藍玲印象很深,藍玲與紅云有些交情,因來問孫、錢二婆子領洗衣房空餉的事,最后引出周氏把自己賣去江南那一回。
魯婆子嘆氣:“如今是桂菊最得大太太依仗。”又道:“我就說她是鬼附身,卻沒人信,如今不是被鬼勾走了?可惜如花的年紀,聽說大太太有意把她放到大老爺身邊做個侍妾,卻是個沒福氣的。”
春曉聽魯婆子說這些也只當聽故事,都是不相干的人,頂多唏噓兩聲。
魯婆子見春曉聽完并沒有暈過去,才放著膽子道:“姑娘沒去燒紙去去晦氣?咱們那位姨奶奶可也病了呢,那日她隨老太太回府,我遠遠瞅了一眼,印堂發黑,只怕是沾了不干凈的東西,還當作風寒治呢……。”
春曉想起峽谷里紅綾那一番說辭,忍不住樂道:“這事您還真不用操心,她有神仙護體。”
“誰說的?”魯婆子眼睛一亮。
“她自己說的。”春曉攤了攤手。
魯婆子走的時候天都晚了,叫她吃飯也不應,但聽說春曉聞見魚湯就惡心,忙把魚湯拎走,送給月盈幾個喝了。
月盈道謝,送魯婆子出門,在院門口碰見來送東西的綠曼,兩人都曾是老太太跟前侍候的,勢均力敵,正所謂王不見王,淡淡點了點頭就錯過身去。
月盈瞅著綠曼穿著碧綠撒櫻花褙子,下面配了條杏黃裙兒,背影瞧著也婀娜,奈何不愿嫁人。扭頭就見魯婆子瞅著綠曼發愣,碰了碰婆子的手腕,魯婆子如夢方醒般不自然的笑了笑,告辭去了。
魯婆子走的遠了還忍不住回頭望了望綠曼,隨即咬緊了牙:“小兔崽子,不知自己斤兩,竟是看上綠曼了,等你回家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不說魯婆子如何誤會的善為,且說綠曼進了春曉的屋子,淡淡道:“老太太說了,既是當日說了要姑娘抄經,便是作數的,不然菩薩要怪罪,叫姑娘閑時繼續抄,抄好了送去明松堂給老太太過目。”說著端上來一個描金托盤,里面有切好的八行箋半熟宣紙,狼嚎小筆,硯臺墨塊。
夕秋連忙上前恭敬的接過來,這是老太太賜的東西,不敢輕視。
綠曼雖臉上淡淡的,與春曉說話時微微低著身子,但能看出來極不耐煩,眼底流露出的輕蔑叫幾個丫頭看著都十分窩火,春曉自上回與她撕破臉,便說半句都嫌多,現下也不必費心思說客套話,只點點頭,轉身進了東屋。
月盈緊跟著進來,有些擔憂的道:“綠曼也曾是老太太得用的丫頭,就怕她在老太太跟前上眼藥,說您的壞話。”
“我連三爺都不怕得罪,還怕她?跳梁小丑,隨她蹦跶。”春曉坐下來,端茶吃了口,平靜的叫月盈忍不住一再側目。
心想:春曉如今是破罐子破摔了,連老太太的態度也不放在心上,要知道,別看三爺霸道慣了,對老太太那是極敬重的,即便是什么事叫三爺心里不痛快了,三爺也絕不叫老太太不痛快。那會是誰受委屈?自然是旁人了。
春曉沒想那么多,既是筆墨紙硯都預備出來了,叫夕秋進來,鋪紙研墨,凈手抄經書。
春曉抄經如老僧入定,每日只余少數時間朝窗外癡望一陣,而后盡是在抄經,竟是比庵堂的尼姑還盡心盡意。有時候瞅姑娘抄經,會恍惚覺得那張寧靜祥和的面容與菩薩交疊,好似祥瑞盤旋身畔,整個人都要消失了去,把月盈看的心發慌。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龔炎則自打那日氣沖沖的離了去,一頭沖進外書房,晚飯也不曾用,在靠窗的羅漢床坐下,想著春曉那些冷心冷肺子做派,那些扎人心窩子的話,真個叫他氣不輕,后來不知怎么就睡了,卻是開了半扇窗子不曾關,破天荒的醒來以后受了風寒。
不敢叫老太太知道了擔心,龔炎則只叫福泉在外書房的耳房里煎藥,本想自己體格強健,自小就沒得過什么病,吃兩幅也就好了,未曾想吃了五六日不但不見好,反而重了。
這一日龔炎則一口氣兜了湯藥,將碗放到托盤里,聽福泉回稟:“大房死的那個丫頭,叫藍玲的,小的查過了,與大太太無關,卻也并非死于風寒,只目前未查到真兇。”
“嗯。”龔炎則鼻腔里哼了哼,道:“晚上爺出去一趟,盧大在有瓊樓約了一眾子弟吃酒,想必好事將近。”
福泉道:“寧大爺倒真有幾分本事,真能說的動蘆崖鎮的李家,將個正宗皇室女許給他。”
龔炎則起身,福泉忙過去捧上大氅,龔炎則擺手,一邊系著領帶兒一邊道:“他捏著人家閨女的名節到處嚷嚷,李家恨的牙根癢癢,若不是有榮順王的意思在,李家與盧正寧只能結怨,決不會結親。”
“聽說盧正寧認了榮順王為干爺爺,而茜姑娘又是榮順王的親侄女,這輩份都亂了,結親也不怕人笑話。”
龔炎則嗤笑:“榮順王是個圖利的小人,能為了和蔣閣老搭上線應下盧正寧求娶親侄女的事,也能為了旁的利益出爾反爾。他本就活的像個笑話,還怕人笑么?”說著就朝外走,忽地頓住,摸著腰帶道:“爺記著書房里還有條腰帶,這條都戴了兩三日了,換一換。”
福泉忙應下,轉身去找,只找了兩條出來,龔炎則都說不是,想了想道:“爺說的是戴進京的那條吧,在姑娘屋里呢,小的這就去取來?”
龔炎則眼睛一斜,福泉便縮了腦袋,等了會兒就聽三爺悶著鼻腔道:“還不去!”
這是三爺在讓步呢,春曉但有幾分伶俐也該看的出來。福泉笑嘻嘻道:“姑娘若是問起爺風寒的事,小的如何回說?只怕說了,姑娘一時一刻也坐不住,惦記著要來看您呢。”
龔炎則幾日不見春曉早有些想她,又想她被自己冷落這些天,犟驢的腦袋也該松軟了,這時給個臺階下正合適,見福泉猴精,不由也彎了彎唇角,笑罵道:“叫你去取根腰帶,哪那么多廢話,趕緊滾!”
福泉一溜煙的去了,龔炎則在屋子里呆不住,立在院子里等,等了沒多時,干脆邁步朝下院去,才走到月洞門,就見福泉捧著腰帶回來,再往福泉身后看,并沒有春曉的影子,連個小丫頭也不曾跟來。
龔炎則臉一沉,就見福泉耷拉著腦袋過來,大氣不敢喘的道:“小的去時正趕上丫頭從洗衣房把您穿去京城的那身洗燙干凈取回來,在院子里,就把腰帶翻撿出來了。”
龔炎則抿著唇半晌沒言語,瞅了捧在福泉手里的腰帶一眼,正是春曉送他的壽禮,目光冷了冷,轉身就走。
福泉追上不是,不追也不是,嘆口氣,先飛身跑進書房送進去,隨后再去攆龔炎則。
春曉卻是不知福泉來取腰帶,事后知道怔了怔沒說話,又低下頭抄經。
月盈轉到身前,蹙眉道:“綠曼竟讓個小丫頭把福泉攔在院子里,姑娘正該趁機與三爺說一說,也叫三爺知道綠曼不是個好的。”說完卻見春曉挪了挪身子,仍舊抄經,竟是嫌棄她擋了光。
月盈一噎,這就是頭倔驢!無法,只能嘆氣。
話說龔炎則大步出了府門,縱身上馬,甩開馬鞭一口氣奔去的卻不是有瓊樓,卻是出了城門御馬奔馳了一圈才回轉,可把跟在后頭的福泉急壞了,人跟丟了,只知道三爺出了城門卻不知城外哪里尋,待再看到三爺出現,已是萬戶燈火、炊煙裊裊。
福泉急的滿腦袋汗,也不敢問,只上前牽了馬韁繩去有瓊樓赴約。
樓下有小廝探頭探腦,見龔三爺來了,忙迎上來,扭頭高喊:“龔三爺到!”
雅間里眾人紛紛起身,盧正寧手里掐著酒盅,稍稍吃了一小口,見簾子被高高撩開,才將酒盅放下,拱手道:“三爺事忙,方才還與他們說,怕您來不了,便叫開席了,三爺大人大量擔待擔待。”對撩簾子的伙計道:“上一副碗筷來。”
龔炎則漫不經心的掃了一圈,見在座許多都是臉生的,只有幾個認識,最后落到趙瑢天臉上,趙瑢天不自在的扯了扯嘴角。
“請吧三爺。”盧正寧頗為得意的仰著下巴伸手示意。
龔炎則沒推拒,直接坐到盧正寧左手邊,盧正寧笑的更加春風得意,舉杯招呼眾人,道:“在瀝鎮,沒有不認識龔三爺的吧?”
在座的亂哄哄的說了一陣,自然是如雷貫耳。
盧正寧把酒端到龔炎則跟前,大聲道:“三爺,我兄弟!”
龔炎則垂著眼,靜了靜,全場目光齊齊聚集過來,眼見盧正寧的手捏著酒杯有些發白,他一笑,亦站起身,與盧正寧示意,道:“不敢,寧大爺抬舉。”
趙瑢天猛地抬頭,臉發青。
在場其余幾個與龔炎則接觸過的,也有些詫異,但隨即與其他人一起賠笑。
盧正寧也笑,高高抬起的眉梢帶著一股子舍我其誰的張狂,將酒一飲而盡。龔炎則也將酒吃了,待盧正寧坐下,他才坐。
直把趙瑢天氣的手發抖。
盧正寧瞥了眼趙瑢天,目光陰了陰,笑著龔炎則道:“知道三爺你好聽小曲,我在翠雪居買了個丫頭,練了幾日了,也有些樣子,三爺你聽聽,也給指點一二。”
趙瑢天一聽身子就要起來,半起的時候旁邊有人拉了他一把,將將的叫他又坐下了。
龔炎則余光一掃,見是少年人,長的極俊俏,能勸住趙瑢天,想必關系不一般。
這時,簾子一撩,有兩個丫頭走了進來,其中一個抱著個琵琶,二人進來先施禮,一個挪了椅子坐下,緊接著,一個撥弄琴弦,一個脆聲唱起來。
至始至終,兩個丫頭都低著頭,看不清長相。
桌上就有人湊趣,“大爺,這兩個是知道屋里地上有寶貝,還是嫌棄咱們爺們粗魯難堪,怎么都低著頭啊。”
眾人跟著起哄,便說:“自然是嫌你長的嚇人,看一眼怕晚上睡不著覺。”
“嘿嘿,就是年紀小了點,若是再大上幾歲,爺倒是能抱著睡,保證就不怕了。”
“你抱著才怕吧,你個老不羞!”
盧正寧忽地往桌上重重的放下酒盅,驚的旁邊人一頓,龔炎則淡淡的看過去,就見盧正寧笑的古怪,對那唱曲的倆丫頭道:“沒聽大爺們說么?抬起頭來,叫大家伙瞧瞧。”
倆小丫頭慢慢抬起頭來,卻都是美人坯子,但見彈琵琶的雪膚鳳目,不過七八歲的年紀已有動人之態。
龔炎則一愣,原是春兒到了盧正寧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