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秋磨磨蹭蹭的換著床褥,余光里老太太被桂澄扶進(jìn)來,桂澄皺著臉惡心道:“師太原是倒在地上,這會兒被安置在炕上。”老太太急著過去,竟不嫌棄的伸手去摸上云的臉,一陣細(xì)細(xì)的摩挲后,放聲大哭,“你怎么死了!你怎么就死了!……怎么可能死了,那我怎么辦,如今我眼睛被毒瞎了,正要尋你商量對策,你卻死了,你不是說你有不死之術(shù)嗎,如何就死了?可不是以前說的都是騙我的!……”如此翻來覆去的邊哭邊念叨。
桂澄聽老太太近似魔癥的胡言亂語,忙上前勸,老太太只哭自己的,將桂澄推到一邊。
夕秋扯著被單往外瞧,將老太太說的話記得真真的,忽地桂澄似有所覺得看過來,夕秋忙用被單擋住身子,側(cè)過去,桂澄掃了眼便轉(zhuǎn)過頭去,只看著老太太撇嘴攖。
老太太哭了半日,后頭便眼睛發(fā)直的坐在炕邊不動了,桂澄要拉老太太走,總守著尸體算怎么回事,又不是孝子賢孫,可老太太竟一巴掌揮到桂澄臉上,罵道:“黑了心腸的賤蹄子,別以為老婆子眼瞎看不見你那些下作的嘴臉,給我滾!滾!”
最后一聲把桂澄嚇一哆嗦,果真捂著臉退了出去償。
夕秋裹好被單,卻不想走,正瞧見守著尸體小尼姑也有些害怕老太太發(fā)威似的,面面相覷著往旁邊退,夕秋眼睛一轉(zhuǎn),抱著被單走過去,低聲道:“這里有我守著,兩位師姐不如去服侍師傅,在這里也是白守。”
服侍師傅是體面活計(jì),兩個本來就不想留下,聽了這話只問夕秋是誰家弟子,夕秋笑的靦腆,“是一間家廟的,我?guī)煾禌]來,只叫我和師姐來的,師姐在前頭守著老庵主,特吩咐我在這里做點(diǎn)力所能及的事,畢竟生前,上云曾給我們庵堂幫過忙。”
兩人一聽合情合理,又惦記回去聽領(lǐng)頭庵主怎么說,便順?biāo)浦鄣陌鸦钔平o了夕秋,夕秋見兩人出去了,把被褥也跟著抱了出去,回頭瞅了眼老太太的側(cè)影,頓了頓腳,轉(zhuǎn)身快步把被褥拿去燒。
老太太渾濁的視線里影影焯焯的見屋里沒了走動的人影,起身摸索著走向門邊,把門關(guān)了,門外守著的尼姑和桂澄都是一愣,但聽門里還掛了門閂。
夕秋點(diǎn)了干柴和被褥混在一起燒,起火就急急的往回走,遠(yuǎn)遠(yuǎn)的瞅見門關(guān)上了也是一愣,但轉(zhuǎn)念心怦怦亂跳,知道老太太定是有不可告人之事,幸好之前見窗子是開著的,便繞到后窗,瞧瞧爬了進(jìn)去,不想跳下來的時候踩了落在地上的梳子,發(fā)出一聲細(xì)小的簌簌聲。
屋里死寂,這一聲十分突兀,夕秋不敢動了,縮著身子蹲在墻角,老太太站起身左右看了看,渾濁的目光沒掃見什么,面色驀地一凝,壓低聲音詭異道:“上云,是你嗎?”
夕秋身上起了一層白毛,身子緊緊抵著墻壁。
老太太越發(fā)說的詭秘了,握著上云的手,“我就說你不會輕易死的,你這肯定施展的是駐顏術(shù)吧,看把我嚇的,之前也不與我說一聲,省的我擔(dān)心,你放心,我不會叫她們燒了你的尸體,就在這屋里放好,我等你回魂。”半晌又道:“當(dāng)初我還不是太師府的當(dāng)家主母,你見我可憐,與我說男人不過是玩物,何必當(dāng)真?人生在世,還得自己活的恣意才好。我只覺得與你不同,我還有兒子,雖然三兒不是景郎的孩子,可到底是我所出,我舔著臉活也是為了他,后頭實(shí)在被逼的沒法,才與你討了靈藥,變成老太太的模樣守著三兒成人,到如今我也不悔自己未老先衰,只三兒每每提及我這個親生母親都恨不得從未有過這樣的母親,當(dāng)時也是我年輕,沒聽你的勸,不如一了百了的做個死人的名頭,卻弄了個離家出走背離婦德的殘名,實(shí)在不妥,可如今說這些也沒什么意思了,我只是怕……”
老太太忽地死死捏住上云的手腕,眼睛露出恨意,“今年的靈藥你還不曾給我,你可千萬不能死啊!”
夕秋被這番話沖擊的震驚無比,瞪大眼睛死死盯著老太太,頭皮都麻了,仿佛見到的是個怪物,身子止不住發(fā)抖。
老太太似有所覺,抬頭盯著夕秋的方向看了一陣,慢慢站起身,摸索著往她那里去。
夕秋臉色漲紅,待老太太只一步之遙時,猛地起身,把旁邊的秀墩滾過去,隨后手腳并用的往窗戶上爬,卻是驚恐慌亂幾次爬不上去,后來竟嚇的哭了,淚流滿面更是看不清旁的,只覺得窗子是個滿是亮的出口,說什么也要爬出魔窟。
她拼力的爬,那邊老太太被秀墩絆倒,慢慢爬起來,又伸手摸到手杖,眼看著那一團(tuán)蠕動的影子,喘著粗氣走過去,就在夕秋驚恐的回頭時,一拐杖敲了下去,沒頭沒腦也不知打的哪,卻聽夕秋一聲慘叫“啊!……”身子便從窗口滑下來,堆到地上。
老太太陰冷道:“哪來的賊子,竟膽子極大的偷聽老太婆與師太說話,這就叫你有命進(jìn)來沒命出去!”說著一下下使勁全力用拐杖戳打眼前那渾濁的一團(tuán)。
夕秋一手捂著后腦勺,一手撐著地往旁邊爬,原是她那一聲慘叫驚動了外頭守門的桂澄和尼姑,桂澄在門外喊:“老太太,您怎么了?……開門,開開門!”
夕秋頭昏腦脹,卻似開了竅,知道除了窗子還有門可以逃走,她搖搖晃晃的爬兩步,站起來跌跌撞撞的走兩步,一手摸到門閂,奮力撥開,眼瞅著門開,她一臉逃生終見希望的激動神色,卻驀地定格,一灘熱乎乎的血跡順著腦門淌下來,糊住了視線,她眼前黑紅一片,晃了晃身子,撲通向前摔了下去。
夕秋半個身子在門檻外,腿在門里,抽搐了一下便一動不動了。
桂澄與另外守門的尼姑先是一驚,但見一個尼姑撲了出來,滿臉淌血,倒下后,露出后面舉著拐杖,一臉猙獰怪笑的老太太,桂澄嚇的一下軟了身子,后退著坐到地上,驚的語無倫次,“殺,殺人啦!……”
那尼姑倒比桂澄膽大,扭身就跑,邊跑邊喊,“有人殺我佛門弟子了,有人殺了小師妹!”經(jīng)她一喊,庵堂里的尼姑們紛紛從左近的院子奔出來看。
老太太待門開了,一股寒風(fēng)沖向腦門,醒過神來,聽見喊聲,知道自己方才一時沖動打死個小尼姑,也是嚇了一跳,但很快鎮(zhèn)定下來,她畢竟掌舵太師府多年,風(fēng)浪見的多了,雖不曾親手殺死過人,但親眼見經(jīng)自己命令處死的丫頭婆子沒有十個也有八個,是以立時喊桂澄。
桂澄嚇都要嚇?biāo)懒耍暟愕膽?yīng)不了聲。
老太太厲喝:“桂澄!”
桂澄抖著身子爬到老太太腳邊,不敢看那覆面在下的小尼姑,抖著手拽了拽老太太的裙擺。
老太太低頭,沉著嗓子道:“這位小師傅是你打死的,起因是……她要推開我,你護(hù)主心切,一時失手打死了她,你家里人我會妥善安置,你那個聾啞的弟弟我也會給足銀子,調(diào)到西山看莊子,保證一輩子衣食無憂。你是護(hù)主失手,官府絕不會叛你死刑,頂多關(guān)些日子,再出來,我張羅一門高門將你嫁過去,按義女的規(guī)格,若同意了,老婆子我絕不食言。若不答應(yīng),也不過是打死個尼姑,沒什么的……。”后邊的話不言而喻。
桂澄渾身如入冰潭,連同骨頭都是寒透了,仰著臉兒未語先淚,抖著嘴唇發(fā)不出聲來。
老太太如同廟里莊嚴(yán)的雕塑,沒有半絲兒煙火,冷酷到了極致。
桂澄漸漸哭聲變大,后頭嚎啕痛哭,她伏在地上大哭,老太太自沉著臉不動,一時許多尼姑趕來,見狀有些糊涂,方才明明聽說是老太太打死了人,怎么哭的成了小丫頭?
到近前,老太太哀戚道:“這都是老太婆的錯,我與上云私交甚篤,不愿離了她去,放她一個孤零零呆在屋里,這位小師傅,”老太太紅著眼睛指了指趴在地上的夕秋,“該是要整理上云的尸首,我不叫她動,一時誤會,我這丫頭護(hù)住,失手打死了她,真是……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咦?怎么和徒弟回稟的不一樣?
眾人愣住,就見跪在老太太腳邊的丫頭哭著道:“老太太救奴婢,奴婢真不是……不是故意的。”
那回去報信的尼姑看傻了眼,眾人靜了一陣,有人問:“如此是報官府處置,還是先把人抬走,畢竟是我佛門弟子受了橫死之苦。”
領(lǐng)頭的庵主想了想,又深深看了眼一臉悔愧的老太太,念了聲佛號,道:“死者為大,先抬她下去安置,再去報官府,畢竟一條人命,總要生死清楚,不叫判官糊涂。”
老太太聞言掃了眼那庵主,又低垂下眼簾,看著有尼姑過來要抬死的那個,那兩人卻是把人趴著抬走,倒是有人解釋:“這叫橫死不動,冤屈不白不能見天日。”老太太心里咯噔一下,臉上卻是不顯,指著跪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已的桂澄道:“這個不會跑,先放在我身邊吧,等官府的人來問話,我們府里也不會不管她。”
桂澄聽了這話總算有了點(diǎn)盼頭,這事她應(yīng)也得應(yīng),不應(yīng)也得應(yīng),好在老太太露出的口風(fēng)還是要管她的。
庵主也聽得明白,只怕這名弟子要白白送命了,本來方外之人打官司就不好,還要與太師府這樣的權(quán)貴糾纏就更不好了,暗暗嘆氣,再說上云一死,她們本就沒有多少名氣的尼姑庵,只怕又要衰落下去,正愁出路,怎么好得罪權(quán)貴呢。
幾位庵主心眼通透,互相看了看,還是那庵主開口,“老太太請這邊說話。”
老太太眸光一閃,由著個小尼姑扶著去了一旁的廂房。
不說庵主有意私了與老太太是怎么談的,只說春曉眼見天色漸晚,起身把窗戶推開,朝上云住的院子望了一陣,忽地一陣寒風(fēng)撲面,只覺刀子般刮臉,再回頭,夕秋立在身后,竟不知何時回來的,她正心里惦記,忙上下打量夕秋,見她穿的蔥綠撒花綢襖,配了條明黃挑線裙子,臉色有些發(fā)白,對她淚眼相看,如泣如訴的道:“姑娘,奴婢蠢笨,未能把打聽來到事情回稟給您,如今就要走了,您別再怪奴婢當(dāng)日薄涼了。”說完一團(tuán)霧騰起,眨眼沒了影子,春曉邁步就要去追,忽地身子向前,竟是從椅子上差點(diǎn)撲去地上。
她驚出一身冷汗,回頭一看,窗子關(guān)的嚴(yán)嚴(yán)的,再扭頭,哪里有夕秋哪里又有什么白霧,忽地心頭一沉,忙起身奔出房門。
思晨正要往里屋點(diǎn)燈,手里拿著已經(jīng)點(diǎn)燃的蠟燭往里間來,門砰地開了,春曉沖出來,一把將她推到一邊,思晨差點(diǎn)撲倒,又因以為這個春曉是假扮的,是以氣惱的含到:“沒輕重的小蹄子,你上哪去?”
春曉也不應(yīng),只穿一見夾襖就跑去上云的禪房,但見里頭油燈如豆昏昏顫顫的搖晃著,上云擺在中堂正中間,身上蓋著灰布被單,有個尼姑坐在邊上念經(j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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