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二天夜裡,祥榮從外邊回到蘆葦漕,剛走進屋裡,屁股還沒坐穩,羅震海就從隔壁阿秀家走過來了:
“祥榮阿哥,你回來啦!我已經來找過你兩趟啦!”羅震海穿著黑色學生裝,下著一雙老布鞋,一見祥榮臉上就顯得十分興奮地說。正在打涼帽的綵鳳忙立起來,一手仍拎著涼帽,一手拉條小矮凳請他坐:
“阿海,坐著說。”羅震海也就老實不客氣地坐了下來。
“姆,阿海,好久沒見你來了,難得你過來-你找我?”
“是啊,是啊,祥榮阿哥,現在你是大忙人啦,找你可真不容易!”
“說哪裡話來,”祥榮把破草帽摘下掛到牆邊的竹竿上:“忙來忙去爲了一張嘴啊!天天到外面尋忙工做。”
“祥榮阿哥,你莫騙我啦!”阿海不滿地斜著眼睛瞪著祥榮說:“你也把我當外人啊?還瞞著我!”
“啥事體瞞著你過呀?”祥榮不明白地說。
“看來你過去對我好是假的,”羅震海似乎更生氣了:“你心裡還是把我當作和我大哥一路的人。”他委屈地噘著嘴。
“這咋講呢?”祥榮說:“我從來是把你當作自己人看的,阿海,你有啥話就對我直說吧!”
“那好,祥榮阿哥,你們如今幹得這樣有勁,讓我也參加吧!”
“什麼?你想參加什麼?”
“你還瞞我啊?你以爲你們在姚江邊,在許呂家殺漢奸打土匪,在半里鎮打鬼子僞軍事情人家不知道啊?我今天到金村,金虎統統告訴了我,——祥榮阿哥,你讓我也參加吧!我要替奶媽報仇!”
祥榮撫摸著兒子的頭沉默下來,眼睛看著地上。不知什麼時候進來的阿秀立在阿海的背後幫腔說:“祥榮阿哥,你就讓他參加吧,你們的事雖不告訴我,我問我阿哥他也不肯給我講,但是這誰還不知道啊?——他昨天就來了,一來就問我找你們的事,我說我不知道,今天他已經整整等你半天了,你再不應承他,他會傷心得哭的。”一席話說得綵鳳和祥榮都笑了起來,把羅震海的臉說得紅紅的,不好意思地嗔怪阿秀說:“誰叫你來呀?我自己會對祥榮阿哥說的嘛。”
阿秀撇著嘴說:“嗨呀,剛剛還要拉我來,說叫我一道來說說,這刻還沒過河就想拆橋啦!好!好!好!我不說你自己去說。”把個羅震海說了個大紅臉。綵鳳看了揶揄他們說:“看你們兩個人真有意思,一會兒笑一會兒哭,一會兒好,一會兒吵。”
這時羅震海委屈地瞪了綵鳳一眼又求祥榮說:“祥榮阿哥,你倒是回答我呀?”
這時在一旁打涼帽的綵鳳也勸說丈夫:
“我看阿海是和我們窮人心貼心的,你們就讓他參加吧!”
但祥榮沉默不言,良久,他纔對羅震海說:
“阿海,你有這樣決心是好的,你想抗日我能不贊成?不過你想參加遊擊小組畢竟你家離這裡太遠不大方便呢。”
“那我可以住到這裡來呀!”
“你奶爹老屋被火燒了,如今這裡這麼屁股一般大的地方你咋住呢?”
“這不要緊,我可以住到貴法哥家裡去的。”
“不過這事情我自己也做不了主。還得向區裡請示一下。因爲,你畢竟不是一般的人吶-”
羅震海聽了,默默地點了一下頭,臉上掠過一層不快的陰影。
第二天夜裡正好周區長帶著三個區警衛隊的人來了,其中一個高個子的見了祥榮不由的愕了好一會兒才望著祥榮說:“啊,祥榮,你還認識我嗎?好幾年沒碰面了。”
祥榮握著他的手,仔細看他戴著新四軍帽子下英俊的臉,一下子高興起來 :“呵,你是馮阿仁?阿仁哥!一個月前,我到許家墳頭去找你妹夫,你妹妹還問過,你去你阿妹地方了嗎?你是啥時候參加三五支隊的?幾時到區警衛隊的?”周區長奇怪地望望他倆說:“你們認識?”
祥榮點點頭告訴他,他當年從家裡逃出去時,在慈城碰到阿仁的情形:“-我當年在那裡多虧他照顧呢,他是我患難時的好朋友呀!”
“哦,哦,那再好也沒了!”周區長說:“他是我們剛從縣大隊要來的。”
“是這樣。阿仁哥,你是啥時候去參加三五支隊的?”
“哎,說來話長啊!”阿仁說:“那次把你送走之後,過了一禮拜後我就被僞軍抓壯丁抓去了。幸虧在一個月後打仗時碰到了三五支隊。我看他們打僞軍非常堅決,非常厲害,知道他們是真正抗日的隊伍。到晚上我就和幾個一起被抓去的新兵,逃出來跑過去投了三五支隊,以後我就在那個中隊當戰士。三天前,區小隊又把我從縣中隊調到這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