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根寶媽哭得昏迷中,在小根哭得嗚咽失聲中,在咬臍、阿二、祥海等兄弟們的幫助下,用火燒場基上搶出來的廢木料剖板釘了一口薄皮棺材盛殮起來,把根寶抬到祠堂后頭的大墳灘上去,和他十多前災荒年月餓死的老父親的草披棺材放在了并排。凄涼的村后大墳灘上又多了一具新的草披棺材。
傍晚,國軍九十八軍進駐了寧波城。寧波算是光復了。整個浙東都光復了。可是趕走了外國狼,又來了本國虎。蘆葦漕和九龍鄉人民沒嘗到勝利的喜悅,卻感到沉沉的壓仰和哀傷。小道消息很多,據說九十八軍正派出好幾個師在追擊三五支隊,三五支隊已被迫退到四明山到三北去了。人們在哀悼根寶的同時,又憂心忡忡地擔愁起今后的日子來,國民黨回來了,老百姓又要吃第二遍苦了。
“嘿,這么長日子沒來了,這兩天不知會不會來?”彩鳳挺著園鼓鼓的大肚皮坐在門口打草帽,眼睛不時地望著凄鳳苦雨的田野,望著那后俞家橋雨霧蒙蒙的小橋。她似乎在盼望著那里會出現戴雨傘向蘆葦漕走來的行人。
但在蕭殺秋野中,只能偶見一兩個頭戴箬笠身穿蓑衣的農民在晚稻田里掘排水溝,和墳頭庵墳灘上傳來的一兩聲凄惋的牧歌,卻很少見有人從那里走過來。
三五支隊走了,似乎這里的天也變得陰冷了。
“媽媽,爸爸今天夜里會回來嗎?”坐在塌地上玩席草姑姑的七歲永芳見媽媽老望著那邊,也仿佛知道媽媽的心事似的抬起頭來問彩鳳。
“說不定會來的。”彩鳳隨口回答他。
“媽媽,爸爸上次去時光說下次回來給我帶野柿子來,他會帶來嘛?”
“會帶來的。”她又隨口回答。
自從九十八軍進來后,浙江保安隊又從奉化開到鄞西來了。那次打西門隨自衛總隊和三五支隊主力撤走去四明山后,祥榮已經有半個月沒有來家了,彩鳳和和游擊小組的同志們好牽掛他們呀!
這些日子來,東洋人還沒有徹底投降,可是國民黨部隊卻一路又一路的開過來打三五支隊和自衛隊了。浙東游擊縱隊為了團結一致抗日,避免內戰,一再忍讓,把部隊撤到四明山去,撤到三北去。祥榮自一個月前隨區警衛隊和自衛總隊跟著三支隊主力走后一直沒有來過。
主力部隊和自衛總隊一走,〈包括縣大隊和區警衛隊〉西鄉仿佛突然又變成了三五支隊沒來以前那樣子了。這九龍河邊的大路上走來過去的又都是穿黑軍裝的國軍部隊了。沒有三五支隊和縣大隊區警衛隊的支持,自衛隊也就活動不起來。有些膽小的人看見國民黨又卷土重來,也不敢再參加游擊小組活動了。特別是根寶被打死,貴法受傷后,一些人更加驚嚇和垂頭傷氣了。
“唉,盼星星,盼月亮,盼到抗戰勝利,抗戰勝利,如今東洋人都投降了,天下本該太平了,誰知還是這樣子!”此刻彩鳳心情煩躁地這樣想。“根寶和后埠橋那么多的烈士鮮血是白流了!”
這些日子來,彩鳳的心里很不平靜。一個月前,看見自衛隊配合三五支隊一塊打集仕港,打高橋,打望春橋,把大批的俘虜押來,把大困大困的槍支彈藥繳來,大家是多么的高興!特別是打西門的時候,那時候她和阿秀、阿二嫂、貴法娘等婦女們一道,雖沒日沒夜的給他們燒飯燒茶,又忙碌又辛苦,但大家是那么的開心!當時她和鄉親們曾幻想,把東洋人打走,這里就是三五支隊共產黨的天下了,就是老百姓的天下了。那時她想這里也將和老解放區一樣,老百姓自己當家作主,把黑無常等這些壞人統統都打倒,村人們男耕女織,孩子們背著書包去上學堂,大家歡歡喜喜太太平平過日子有多好啊!
那曉得當年三五支隊拼命流血把東洋人打走,當年消極抗日的國民黨,這時又不知從什么角落里鉆出來,把三五支隊打回來的地方又強奪了去。如今國軍又大批大批的開了來。連當年漢奸部隊偽軍,也搖身一變變成了頭戴青天白日旗帽徽的國軍了,他們在城里和在各個交通要道上站崗盤查,把三五支隊共產黨當作公開的敵人。他們在郊區,發現一個貨郎擔身上竟還有抗幣,說他是共產黨,就把他抓無能為力槍斃了。在日寇統治時期東逃西躲的瘟神們,現在又開始對老百姓神氣活現,為所欲為橫行霸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