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會,一陣扎扎之聲,震醒了他,起初他以為是風,可仔細一聽卻不象是風,風吹過院子屋檐是一陣一陣的,可那聲音卻是連續的,風過去了它還在響,好像是老鼠在咬門窗,又好像一只貓在抓什么東西。他不去顧它,這沒有人住的祠堂里,老鼠做窩是常有的事,如今沒有吃的東西了,可能是老鼠在咬木頭呢,他想。
但是后來聲音越來越響,響得超過了老鼠咬木頭那么響,而且忽然丁蓬地發出很大的聲音來,他吃驚了,吃力地拗起頭來看,但黑糊糊的卻看不清什么,“那可不是老鼠呢!”他害怕地想。
“是啥東西!是鬼?”他雖然隨大伙相信菩薩,也相信陰間可能有鬼,可是卻從來沒有看見過,所以他又不大相信。要真有,父親這么含怨死去,應該會托夢給他,告訴他黑無常的那些陰謀,可是一個夢也沒有。而且是鬼的話它何必這樣抓門呢,一閃就可進來了,那么是人?是人只有黑無常他們,可他們有鑰匙,何必這樣撬呢?
“對了,也難說,”他又想到:說不定黑無常是來暗害自己的呢,夜里悄悄的派人來把自己弄死,明天早上再叫小閻王開鎖進來說是我自殺了,那也不是沒有可能的。黑無常這種人的心思是很刻毒的,手段是很陰險的,戲文上做的野豬林里那個奸臣高俅不是這樣謀害林沖的嗎?想著他振作地拗起身來,眼睛瞪得大大地盯著門窗。
忽然院子里“托”的一聲響,好像有個人跳進來,他嚇得睜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外面。
“祥榮!-祥榮--”他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輕輕地叫他,可一時又辨不出是誰的聲音,他不敢答,他繼續仔細的聽。
“祥榮,你在啥地方-我是順和呀--”
“啊!是順和?你-”他一陣驚喜:“噢,噢--”他興奮地艱難地拗起頭來回答。可他的腦袋和胸部被吊得透不過氣來,說不出話來。聽順和又在外面叫,他躬下頭去,困難地低沉地應了一聲:“我,我在這里-”再也說不出話來。
一會兒,羅順和聞聲便扎扎地拿什么工具,撬開了廂房的窗門,霍地跳了進來,他劃根火柴照看,頭仰上四處尋找,小聲地叫:“祥榮,祥榮,你在啥地方?”
“噢,順和我在這里哪--”祥榮循著火光激動地叫。
羅順和抬頭一看,祥榮被反剪雙手像一只蝦公一樣吊在一根橫梁上,心里不由的一顫,這伙人心真狠啊!這樣吊著吊到明天早上還不被吊死?不吊死手臂也吊得殘廢了。他趕快在窗檻上解開綁扎著祥榮的麻繩,一手慢慢地把繩子放下來,一手撫著祥榮的身子。祥榮下到地上一下子竟站不起來向前沖了兩步,羅順和趕快把他扶住。
“祥榮你還好吧?”羅順和關切地問他。
“順和,真謝謝你了!”祥榮無限激動地對羅順和說:“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的?”
“你被他們抓進來我就知道了,當時閻金堂他們還在,我一時不敢進來。已經來得遲了,讓你吃苦頭了!”羅順和說著一面又用隨身帶的小刀,嚓嚓幾刀割斷了綁著祥榮手上的麻繩,祥榮感到兩只手一陣脹麻,他知道這是血在慢慢的回到手上去,好一陣,他感到兩只手又有了知覺,他慢慢提提兩臂,是不是還會動,他輕輕晃了兩下,感到手臂還會動,一陣高興,感到這兩只手還不至于殘廢。他一面摸摸被繩子扎過賬痛的手臂,一面無限感激地對羅順和說:
“順和-要不是你來我可能活不到明天早上了--”說了這一句祥榮就伏在羅順和的肩膀上痛哭起來 ,順和趕快扶住他:
“咱們同是長工兄弟,不要說這種話了。”順和說:“你快逃命吧!啊!逃到遠一點的地方去,這里你是待不下去了。上次棧房被燒,他已懷疑是祥甫干的,已經恨死了你家人,只是他一心看想你老婆才沒有和你翻臉。如今你對他翻了臉,這雜種惱羞成怒還能放過你?”
“可是我,外頭沒一個親戚和熟人,叫我到那里去躲好呵?再說沒幾個月我女人又要生孩子了,我實在放心不下呀-”祥榮猶豫不決的說。
“哎呀,祥榮,事到如今你不能顧那么多了,趕快逃出去避一避吧!沒有親戚給人家打打忙工,到一個地方隨便找點活干干,一個人混口飯吃吃總是可以的。等以后慢慢再想法子吧,至于你阿嫂,你也顧不了了。要生孩子她這里還有姐姐在,她娘也會來看她的,你就甭多費心了,快走吧祥榮!再不走你自己性命也保不住了!”
“可是,我就這樣走?她剛剛還為我在后門口大哭大叫的,唉-我就這樣走?”
“你要想去看看她也可以,不過你得趕快去,快去快走!可不能讓你老婆拖牢了,要不等到天亮他們發覺,你就來不及走了!”
祥榮“嗯,嗯,”了兩聲,感到事到如今已沒有別的辦法了,只有到外頭去避一避了。這時候他不免又后悔昨晚自己的莽撞。如果當時不奔到羅家橋去找黑無常,他現在不是仍可以安安穩穩地待在家里,待在彩鳳身邊的嗎?但是又一想這口氣實在難咽 ,而且事已至此懊悔也沒有用了。他于是決定馬上回蘆葦漕去和彩鳳告別一下,即刻就走。
“快走吧!”羅順和又一次催促他:“你要去蘆葦漕 ,快去!”
“噯,順和,那你也得小心啊!明天他曉得可能也會懷疑你的。”
“我一個人單單光,光光單,不怕他們什么,你快走!”
祥榮含著眼淚又對順和說聲感謝的話,就和羅順和告別,羅順和不放心地直把他送到村后的河漕頭才回宿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