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又過了幾天,張芝青請黑無常來蘆葦漕家裡吃清明羹飯,黑無常老酒喝得醉醺醺地坐在上橫頭太師椅上抽菸,臊狐貍端來了熱水,請他洗了臉洗了手,他便悠閒地和張芝青喝茶聊天,但神情總是茫茫然若有所失,不知在想著什麼。
“阿叔,你累了,到樓上去歇一會吧!”臊狐貍媚態不出嬌聲嬌氣地叫黑無常,她以爲今天又可做老勾當了。要在早先,黑無常便會高興地應一聲扶著她的肩膀,搖搖擺擺地走上樓去,但今天,他見她那雖塗了一層厚厚的雪花膏卻仍掩蓋不住她滿臉的黃碣斑的臉是那麼的難看,他又覺得她身上不知灑過什麼怪味的香水氣味是那麼的難聞。而且她媚笑起來小眼角兩邊的魚尾紋已是那麼的明顯。他感到她已是半老徐娘了。一點也不吸引人了。特別是當她張開嘴巴笑時露出的那兩顆大金牙是那麼的難看,那整個的醜態,真叫他會把吃下的飯菜都 會嘔出來 ,他奇怪她這樣的一付尊容,過去自己怎麼會對她產生好感。如今卻對她那麼厭惡起來?好像自己的眼界一下子提高了。這是怎麼回事呢?仔細一想他明白了,原來他腦子裡有了個頭扎白蝴蝶結,身穿緊身小棉襖的那個鳳眉杏眼白嫩臉蛋水淋淋的年輕美貌的少婦形象了呢。
“是呀,是呀,哪怎麼能和她比呢?哪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一個像七仙女,一個像母夜叉?!焙跓o常想。
臊臊狐貍這回一叫,黑無常皺著眉看了她一眼把茶杯一推站起來 說:“不歇啦!下午鄉公所還有事體,我要回去?!?
臊狐貍風風雨雨地也聽了些黑無常動老成章兒媳婦腦筋的閒話,那年輕漂亮的祥榮新媳婦自然比她強多了,她只好甘拜下風,所以她只得不高興地說了句:“嗨!阿叔現在真忙!”便斜了他一眼,怏怏地嘟著嘴巴整整碗筷到竈間裡去了--
黑無常與張芝青打了個招呼,便手提袍襟一步一頓地從村後走出來。他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邊走邊注意著村中央過往進出的人們。彷彿一條來到羊欄邊的狼,窺察著周圍的動靜,瞅準機會好一下子竄進羊欄去獵食。他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踱到中央間屋前,看見有人出來便隨便和人家打個招呼,小黃眼睛遠遠地瞟了一下那門楣上還貼著“百年好合”的小門一下。見那小門上的長門正關著,勾著門攀,“她不在屋?”他不覺有點失望,他打算從村前走過去,繞到村後去,再從村後回到羅家橋去。但沒想到當他走過前頭門時,卻見一個穿著藍士林罩衫,身材窈窕、面容俊俏的青年女子一手提著一桶水一手拎著一隻盛著野草籽的菜籃,從河埠頭姍姍而來。仔細一瞧那不正是自己要找的那個可人嗎?黑無常高興得不由的眼睛一亮,忙飛快的向四周溜了一下,見近坊上沒啥人,唯有村口幾個小孩子在河塘邊挑錢菜,有幾個老太婆和中年婦女在那裡邊聊天邊在河埠頭淘米洗衣,便悄悄地轉過身去,緊緊地跟上彩鳳到中央屋去。
“祥榮嫂,你還沒吃飯呀?黑無常一邊走一邊在綵鳳後面低聲親熱地問一句。
“??!啊!-----”綵鳳驚了一下,嚇得差點手上提著的水桶和菜籃掉下,驚恐不安地加快了腳步,急忙往家走。“這傢伙他又來作啥?”她的心樸樸地跳動起來。
雖然綵鳳並沒答應他,黑無常卻只顧老著臉皮把長袍一踢一踢地的跟上來:“祥榮嫂,你在弄這種野草籽當嚇飯吃?你要菜吃,只顧到我地裡去割好了。這種連牛都不愛吃的東西怎麼好當嚇飯吃哪?”
“謝謝啦!”綵鳳輕蔑地應了一句,心裡驚慌,腳步下得更快,想把他甩掉。但是當她走到自己屋門口時回頭一看,見黑無常也跟上來了,她慌忙用膝蓋頂開門走了進去,把水桶一放,轉身急來關矮門,可是黑無常也已經走到門口,並且仰著醉醺醺的黑臉噴著酒氣,對她死皮賴臉地浪笑著說:
“祥榮嫂,你怎麼這樣對我不客氣啊!”
綵鳳把菜籃放下,兩手推著矮門,向外緊緊地擋住門口,由於驚恐張紅著臉說:“不,羅老闆,對勿起!我飯還沒吃過呢!要去弄飯--你有啥事體就這樣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