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羅震海想再找金虎和金老師幫他說說情,但是看到他們冷漠的目光,估計也和祥榮是一個觀點的,其他的人他不熟悉更不用說了,-他感到受了莫大的侮辱,嚯一聲,鼻子一酸,眼淚撲漱漱地流了下來,把門砰的一關,咬著牙齒奔出去了,一邊走一邊還氣咻咻地發牢騷:
“不讓參加就不讓參加!沒啥了不起!嗨,張祥榮!我算認識你這個人了!裝模作樣,難道我不曉得你們的行徵?-不叫抗日,就不抗日吧!哼,也是個假洋鬼子!不叫革命!你不叫我抗日參加你們的遊擊小組,難道我會死給你們看不成!真是豈有此理!”
金虎和金嶽等人不由的望望羅震海的背影,又尷尬地望望祥榮,祥榮皺著眉頭搖搖頭,深深地嘆口氣。
等羅震海走了後,他們繼續開會。
下午三點鐘光景,羅震海無精打采地回到家來,走進屋裡,見他大哥羅震山正在客廳裡喝茶看報紙,長嘆了一聲,也坐在八仙桌的一旁,背靠擱幾坐到一張單背椅上去,見桌上還有其他報紙,他也撈過一份《新民晚報》來看。這些報紙是鄉公所訂的,其中有本地出版的《時事公報》,上海出的《申報》和《新民晚報》。羅震山平常不看書,但是看報紙還是很積極的。他看報紙主要是看貨物的行情,黃金、美元、棉紗和稻穀的行情;這是他頂關心的事情。因爲他在城裡老二地方買了不少的黃金、美鈔和棉紗。在鄉下穀倉裡有幾萬斤稻穀。再順便是瀏覽一下時事報導的大標題。有驚人的消息纔看一下,一般是讀過就算。再其次是看看社會上的奇聞怪事和桃色新聞:什麼那個劇團的著名女名伶叫哪個老闆睡覺啦;又是哪地方發生兇殺姦殺案啦等等亂七八糟的消息。
羅震山溜覽了《時事公報》、《新民晚報》上大字標題看了一些行情,正想再翻一些社會新聞看看,見好久沒來家了的羅震海,今天無精打采地回來坐在那裡長吁短嘆,不由的奇怪地側過頭去看看他。這一看使他吃驚了,這小赤佬 今天怎麼這樣萎頭耷腦的一臉憤恨和委屈。他平時從學校回來或從金村回來,總是一副傲慢和倔強的樣子,很少見他像今天這模樣。他還是像往常那樣不冷不熱地隨口說:
“怎麼?今天咋想想又回來啦?在外頭快活呀!”誰知羅震海哧的一聲,鼻子一掀眼圈一紅竟難過地訴說起來:“這日子真正過不下去了,還是死的好!”
“怎麼,住在你金村恩師家裡不樂胃嗎?”羅震山一邊翻報紙一邊頭也不擡地說。
“哼!在人家屋裡能樂胃嗎?實在太無聊了纔過去走走的。”
“哪,在蘆葦漕總開心呀?”
“嘿!屋都燒光了,三個人住著像土地堂一般的小草屋,誰還高興去啊!”
“只要有阿秀在就好了。”
“甭講了,也都是沒有良心的!自她娘死後一直躲在她姨媽家裡。現在聽說回家了,也很少看見她,見了也沒啥話說。”
“這又是怎麼回事,今天他咋的啦?”羅震山不由的又擡頭斜眼望望他,只見羅震海一臉懊喪的樣子,他又進一步譏諷地說:“他們以前不是比你親爹親孃還親嘛!怎麼現在對你沒良心起來了?恐怕是你如今照顧人家不周到吧?”
“上次她家房屋被鬼子燒掉,東西全都燒光了,我奔來跑去的爲他們募捐,又爲他們借賒,幫他們奔了多少腳頭,費了多少口舌!總算沒讓她們餓死凍死。結果呢,她阿爹她阿哥還於心不足。說我小裡小氣的,像模像樣的衣裳都沒有一件拿來過,也沒見拿十元二十元大洋來----嗨,我如今又不會賺錢,全靠從同學朋友哪裡磨破嘴皮募捐來的,再要我多拿叫我到哪裡去拿呵!”
“是嘛,不就來了--”羅震山扔了報紙點起一支菸來說:“我早就講過。和窮人打交道難纏的,如今你還沒和他們正式對親就這樣問你要這要哪了。要是以後真的把他女兒擡過來,更要幾百幾千的篤篤敲了,把家當分一半給他也不會滿意的!”
羅震海又嘆了一口氣懊惱地說:“以前我覺得她人老實,心地好,長得也還看得過去,現在仔細想想,她沒有上過一天學,一點文化也沒有,以後和她同道生活恐怕也沒啥味道。”
羅震山轉過臉來正經地望著他同父異母兄弟說:“我老早對你講過了,蘆葦漕不要去,叫你好好讀書,等你師範畢業有了行業,我給你開店開號人家的小姐找一個,你不聽,要和那麼一個窮丫頭好,自己往軲輅圈裡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