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黑無常自從那次老阿木帶著彩鳳買田畫花字來看見她后,對彩鳳就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他心里暗暗的吃驚:一個做長工的窮光蛋,竟能娶到這么漂亮的老婆,真是稀罕事!有一天他到蘆葦漕去問張芝青:“芝青,你知道不知道?老成章兒子討的這個媳婦聽說是清河鄉鮑家灣摳老板的女兒,這是真的嗎?”
“喔!那個女人呀,是鮑家灣倭老板的女兒真倒是真的,不過-”張芝青輕蔑地笑說:“可是已經是個二料貨了。”接著他便把聽人家講的彩鳳在胡家的情況以及回家后替她爹看牛,又怎么得識祥榮等等事體都添油加醋地告訴了黑無常。
“原來是這樣!”黑無常聽了輕蔑地笑了兩聲說:“我說呢,這么有錢人家的女兒怎么會下嫁給一個做五個月的。”事后他高興地想:“沒啥了不起,憑她這些事體,而且又嫁了第二榻,那個老成章的兒子,還在她家做長工時她自己鉤搭上的。嘿!這個娘們不用說是個水性楊花潘金蓮一樣的女人了。他家上代留下來的有不少書藉,但那些《三國演義》、《水滸傳》他都不喜歡看,唯對那本《金瓶梅》很感興趣,沒事時常拿出來翻一翻,覺得這個祥榮老婆和《金瓶梅》里的潘金蓮差不多。像這樣的女人只要男人去動腦筋,沒有不肯的。覺得他自己有錢有勢和西門慶也差不多。再說那老成章兒子是個窮長工,她自己一個老板人家出身的女兒, 從小嬌生慣養的,連胡家這么好的人家都待不住,如今老成章家這一回又叫我弄得這個樣子,跟那窮小子吃沒吃的穿沒穿的,她能順心?想來是和第一個老公離開之后,歇在娘家,父親地方飯難吃,受氣不過,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人,想男人了,才馬馬虎虎嫁給老成章兒子的。像這樣心眼活絡的女人,怎么能真正心實意地跟一個做長工的過一輩子呢?他才不相信咧!他又對照自己,覺得自己和老成章兒子比,除了自己年紀比老成章兒子大二十幾歲外,別的地方那一樣不比他強?
“嘿!我一個堂堂九龍鄉的鄉長,鄉下大畈種田,城里開著葆和堂藥店,這西鄉赫赫有名的羅家大屋老板,不說怎么有錢有勢吧,近坊上總也話得起的了。雖不如西門慶富庶,也算是地方上有點名氣的鄉紳了。而張祥榮那小子呢?要田沒田,要屋沒屋,腳腿肚當米缸,做一天吃一天,那真是連武大朗都不如。武大朗嘛,還有一付大餅擔,可他如今弄得光光單,單光光,窮得連個扁擔都沒有了,如今又給我抵債做長年,連一個銅板都沒得進賬,這窮日子 她能過得下去?何況她是老板人家出身,從小吃慣用慣了的。所以他當時想想,只要我稍為化脫幾個銅鈿去引誘一下,給她點甜頭嘗嘗,來點小意思,她馬上就會對自己五體投地百依百順的了。至于張祥榮那小子呢,我客氣一點給他一點好處;不客氣呢,一腳把他踢開,或者到時再弄點小花樣,把他收拾掉,那又算得了怎么回事!他做這種事體有經驗的了。過去也不只做過一兩次了。你看張芝青這小子,這么聰明靈巧有頭面的人,我和他老婆勾得上了,他尚且對我這么客氣,張祥榮那老實疙瘩,能算得什么?還能有多少能耐?
可是那天到蘆葦漕一試,竟不是那么順利,她不但不上鉤還碰了一鼻子灰。給她的兩元洋錢給扔到地板上咯嚕嚕地亂滾,眼界高的很!幸而沒人看見,若叫人看到,還真他娘的叫人難看!第二天他再調了個槍花,把這兩元洋錢叫他男人拿去,想著可以達到一箭雙雕的目的,既可以籠絡一下張祥榮那小子;又能得到那女人的人情。不想這娘們還挺機靈,好像看透了他心思似的又退了回來。看來這個女的不是潘金蓮,倒有點像王寶釧一類的義女節婦樣子呢。不過看你一個做長工的老婆,究竟有多大能耐?多小厲害呢?我倒還要再試一試!我羅某玩女人也不只玩一兩個了,任你再刁鉆古怪、潑辣難弄的貨色,到時候還不乖乖的聽我擺布!
就這樣他在去蘆葦漕東畈巡田頭時,或者去張芝青家商量什么事情時,或者在半路上或河頭埠碰到彩鳳,他總還是眉開眼笑地和她熱情招呼,與她故作姿態地對她繼續熱絡著,而對她兩次把洋錢退回來的事情當作毫不介意或者似乎早已忘了。
而彩鳳呢?幾次與他相遇,她不是只顧低著頭在河埠頭洗衣服,就是低著頭走自己的路當作沒看見。有時老遠路看見黑無常過來了,她就趕快把臟衣服往面盆里一收連忙躲回家去了。真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呀。
“他娘的,這小娘們還真傲慢!”黑無常常在路旁憤憤地罵。小黃眼睛瞪得大大的,望著她俏麗的后影說:“看你能逃得出我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