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蘆葦漕祥榮家歡歡喜喜在過年,羅家橋羅震山家今晚也在過年,但羅家今年過年卻是凄凄涼涼冷冷冷清清。
農歷十二月二十六晚上,羅震山家也在吃年糕湯,雞魚肉蛋,毛蚶、蠣蝗,嚇飯滿桌,老酒是三年陳的,整埕的放在旁邊;你要喝多少就可以喝多少??墒浅缘娜藚s只有三四個,除他自己外,一個是他的親信鄉公所馮事務員;一個是羅震山的老部下閻金堂;連他的老弟羅震海也不知在鄉公所干什么,沒有來。原來還邀請的一位張芝青,也沒有來。他們一人坐著一橫喝著悶酒。沒有過年的那種歡樂氣氛。恰與蘆葦漕祥榮家吃年糕湯的熱鬧場面成對比,冷冷清清,愁愁悶悶。
羅震山喝了一口酒,在燒雞盤里夾了一塊冬筍在嘴里嚼著,覺得陳老酒口澀,冬筍也不鮮美。他放下筷子剝起花生來,唉聲嘆氣,一邊嚼一邊搖頭,大家看他這個樣子,興趣也倒了一半。馮事務員索性摸出香煙來,在羅震山面前扔了一支,抽起煙來。只有坐在下橫頭的閻金堂胃口很好,咕嚕咕嚕地自斟自酌,喝了一杯又一杯。他知道羅震山開著酒棧房,會喝酒是不用客氣的,你喜歡喝多少就喝多少。他一邊一杯一杯地喝著酒,一邊這樣嚇飯吃吃,那樣嚇飯嘗嘗,把滿桌的嚇飯吃了個遍。他尤其喜歡吃白切肉,把一大碗白切肉幾乎吃去了一半。在鄉長家里他是吃慣了的,喝酒吃飯不用客氣。
“咳,那一年過年都有沒有像今年過年這樣沒趣過。”羅震山又剝了一節花生扔進嘴里拍拍手上的花生皮,嘆一口氣說。
“是啊,鄉長家往年過年真熱鬧,每年總有十幾桌,數今年頂冷靜了。”馮事務員也嘆氣地附和。
“嗨,樹倒胡猻散啊!老子如今不主事啦,還有誰看得起呵!”羅震山喟嘆一聲搖搖頭。
原來往年羅震山家吃年糕湯,都在鄉公所里。用公款辦,有時也在羅家橋家里辦的。那請的客人是各保保長,鄉伸,鄉公所全體職員。再加親戚朋友,賓客自然就多。而如今這里,自來了三五支隊之后,金村付鄉長金士昌家里卻成了熱地,自然保長們往金村走的人也多了。而他是管日偽頑的外鄉長,如今這里都是三五支隊的勢力,自然都不敢來。
聽了羅震山的感嘆,馮事務員也同感地說:“真是的,人都是墻頭草,隨風倒,昨天金士昌家吃年糕湯的人真不少,扛開七八桌?!?
“哼,那還用講,”羅震山妒妒忌地說:“士昌瘋子是最會籠絡人的,——你看見都是些啥人?”
“喏,除了我們鄉公所人,還有許多學校老師,各保保長,自衛隊長,再加他家做長年打雜的,亂七八糟的什么人都有?!?
“我家老三也去了?”
“好像也在那里?!?
“有沒有看見張祥榮羅順和那伙人?”
“那倒沒看見?!?
“哼,我看他的威風能抖幾時!”羅震同把筷一摔,氣憤地抽出煙來。
“那當然,表哥,我看他威勢是不會長久的。要是三五支隊一走他就得完蛋!”
“可是人家現在正興旺呢?!绷_震山說。
“嗤,那不記得,國軍一來三五支隊在這里就蹲不牢了!”
“哎,那些家伙來了,也沒有用,只會敲竹杠吃老酒,打不過他們的?!?
“那要看啥人,突擊營,浙保來了,我看他們還是敢和三五支隊斗一斗的?!瘪T事務員說。
“長久沒見他們了,他們啥時候會來呢?”
“我看快了。”馮事務員說。
“你有聽到一些風信嘛?”
“昨天我到高橋去,聽說挺進縱隊又開到四明山來了?!瘪T事務員說。
“哦,這消息可靠嘛?”
“我是碰到第九保保長翁阿強講的。”
“嗯,”黑無常頗相信地點點頭:“他們村在望春山邊,消息可能靈一點。他們要再不來,這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他想起上次金士昌張祥榮給三五支隊組織民兵送糧,他當時也被弄去一千多斤谷,想起來還氣憤。叫陳二妹偷偷去報告駐高橋、岐山的偽軍攔截,結果不但沒把這三船糧食截住,還叫預先埋伏在那里的共產黨的縣大隊打得落花流水?!八锏模@批皇辦協軍一點也沒有用!”如今他只寄希望于國軍的突擊縱隊和浙江保安隊了。
“唉!為什么他們不早點來?”聽到這里,一直在咕咕地喝酒的閻金堂也懷念地說:“要早點來,老子也不會給弄得這樣狼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