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在來這裡之前,她曾想奶媽的身份是個傭人的身份,沒想到來這裡之後,低三下四忍辱挨罵受氣不說,還真地地道道的給他們當傭人了。在餵奶之外,這屋裡裡裡外外的活她都得幹,她要給他們淘米、挈水、燒火、煮飯、拖地板,甚至還要給他們?nèi)胰讼匆律眩o小毛頭洗尿布自不必說。還要給他們倒馬桶。這家水產(chǎn)店不算大,可這家人的架子卻不小。尤其是那兩個女兒,動不動叫:“奶媽,把我的襪子去洗洗!”“奶媽,把我的褲子去洗洗!”派的她團團轉(zhuǎn)。彩鳳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是個氣剛性硬的人,當年為了不願受惡婆的虐待,她寧願拋棄富貴和胡家離婚。為了不受黑無常的侮辱,她情願上吊自殺。為做一個有正氣的人,黑無常用辣椒水把她灌得她死去活來,她也不給敵人折腰。可是如今落到這步地田她竟能忍受?按照她的本性,她是一日一時一分一秒也忍受不了。但為了家,為了嗷嗷待哺的兩個孩子,為了她能對得起丈夫,為了她將來一家能團聚,一句話,為了明天,她才這麼咬著牙齒剋制著,忍辱含屈地強撐下來的。
實際上,肉體的疲勞,主人家的折磨,還在其次。而內(nèi)心的痛苦,心靈的折磨,更加痛苦,她來這裡後日日夜夜時時刻刻思念她的孩子,這思念與日俱增。
她來到這裡已經(jīng)四天了,四天來,包括在睡夢中,她的心沒有一刻離開過她的家,離開過她的兩個孩子。“我離開家後,不知永芳管得怎麼樣了?他會煮飯溜米糊給弟弟吃嘛?我姐有沒有常去看看他們呀?夜裡有沒有給他們做伴?可憐的小芳,不給奶吃,不知日夜怎麼在哭呢!他如今變得怎麼樣了?這纔不到一個月的小毛頭,本來他先體不足,身體很弱的,再加這樣的突然斷奶,他能活得了嘛?米糊不知會不會吃?如果米糊又不愛吃,奶又沒吃,那就要餓死了!自己人不在,靠永芳七歲的孩子喂他能喂得像樣嘛?這小毛頭性格又躁,餓了就要踢腳扎手的哭,幾天沒奶吃這孩子一定哭死了--
想到這裡,她很懊悔,當初自己為啥沒有想到這些呢?知道這樣她是不應(yīng)該來的。情願吃野菜吃草籽吃糠糊糊,一家人苦苦難難在一塊,小毛頭總好照顧呀。小芳總有奶吃呀!永芳也不至於叫他這麼苦呀!這麼小的人叫他當家管弟弟,為了什麼呢?為了自己賺口飯吃?為給孩子們弄點粥吃、米糊吃?弄得一家人四分五裂。母子天各一方。與其這樣用血和淚換口簿粥吃,寧可在家團聚一起吃野菜過日。
特別是在她吃飯擋起飯碗時,更加痛苦。僱奶媽的人家,對奶媽雖然當傭人看待,但是因為想為他們多出奶喂好她們的孩子,飲食上待奶媽並不苛刻。他們叫她與主人家同桌吃飯,還主動叫她吃魚肉吃好的嚇飯。彩鳳在那人家,三頓時飯都是大米幹飯,又因為是開水產(chǎn)店的,嚇飯是餐餐都有鮮魚鮮蝦,這麼好的嚇飯,與在家裡吃糠咽菜對比起來,那可謂是上了天堂,她應(yīng)該是很滿意的了,但不!她吃著不香。她吃得十分勉強,如骨梗喉,她咽不下去。
每當她搬起香噴噴的大米飯,看見滿桌魚肉時她就想起了她在家吃糠咽菜的孩子們。是的,由於她做奶媽糴了些地米去,他們可以吃些米煮的粥了,她來時已經(jīng)給他們分好,一升米要分五次煮,多放些水,攙和些草子,他們只能吃個草子稀粥呀,那能吃到這麼好的飯食呀?她多麼想能像五通神那樣本領(lǐng),把這裡的好飯菜悄悄的搬點去給她的孩子吃吃,她情願自己不吃。又想到這世道是多麼的不公平!開店開號的有錢人家,不用勞動,舒舒服服,生下孩子僱著奶媽,還吃這麼好的飯菜。窮人家卻終年勞動,吃糠咽菜,不得一飽。像她這樣甚至要給人家當奶媽,如今她更加相信當年三五支隊同志講的,這世道要革命,不革命窮人永遠翻不了身。
如今她更加相信祥榮走的道路對!但願他們北撤後在北方多打勝仗,把國民黨反動派早日消滅掉!盼他早日打回浙江來。
在夜裡,她要老給孩子餵奶睡不著,而一睡著她就老做惡夢,常常從夢中哭醒。不是夢見永芳掉到河裡了,就是夢見小芳已經(jīng)沒奶吃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