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漆黑的夜,一個就連滿天星斗也不願意露臉的不祥之夜。
一個月前,堇青與寇裡之間確定了彼此的關係,寇裡下定了決心要努力成爲最優秀的獵人,因此在參與民兵隊的工作之餘一直在努力磨練自己。
堇青的到來而造成那波風潮也在寇裡拔得頭籌後告了一段落,而堇青本人則配合著朵拉一直過著單純而樸實的生活,平時自由時間除了與寇裡見面之外幾乎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基本與其餘村民見面的機會也相當少。
這樣的一個月,對於時間流逝感淡泊的堇青來說,本來該像是眨眼間的功夫,但她卻覺得這段時間給她的充實感簡直就像來到這做村莊之前所有時間的總和一樣。
她覺得自己幾乎就已經是個人類了。她知道了什麼叫做喜悅、明白了所謂的感傷,甚至開始學會了睡眠。
但就在今天,堇青體會到了--憤怒!
一早,堇青直接代替朵拉前往河邊洗衣,不過今天下午並不需要到教室去教小朋友讀書寫字,所以堇青早早就與寇裡相約到村外散步。
堇青做了些簡單的點心,只是些從朵拉那學來,最簡單的料理,卻讓寇裡一臉感動地激動了老半天才捨得吃下肚,吃完之後的一番讚歎又是後話了。
這一日原本十分平常,但入夜後,堇青卻感覺到隱隱的一絲不安。就算身體暫時變得與人類相似,但堇青的感覺依然是敏銳的,尤其對於那種可能會威脅到自己的危險氣息。
微風帶動枝葉的沙沙聲並沒有掩蓋那些絲毫不打算隱藏自己的腳步聲。似乎是某種野獸沙啞的低吼聲也隱隱在空氣中迴盪,令人惶惶不安。
或許普通村民只會覺得這是個令人莫名心惶的日子,只想著早點閉眼逃入夢鄉,期待再次睜開眼後就可以看見撫慰人心的和煦朝陽。只不過,若是此時安然睡去,或許便再也無法見到那抹光亮了吧。
堇青很清楚那是什麼;一大羣魔族來了,真的是一大羣。比上回堇青與碧璽所趕走的那些還要多得多
“你要去哪?”朵拉的聲音從牀上傳來,但朵拉依然保持背對堇青的側睡姿勢沒有回頭。
“我……有點事。”堇青心中焦急,但不得不搪塞朵拉--縱使她其實並不想這麼做也一樣。
“和你的真實身份有關係嗎?”
“……對。”
朵拉停頓了一下才說:“你去吧。”
堇青可以感覺到,朵拉與寇裡不同,並沒有完全相信她,但堇青知道,光是平時能以平常心對待她這個來路不明且說謊混來的人就已經非常值得感謝了。而現在,朵拉在短暫的掙扎後,又一次選擇了相信。
雖然堇青心中感激,但卻不能留下來好好解釋,因爲魔族逼近了;那兇狠暴戾的氣息,在遠方便能輕易感受到。
從前,身爲神族的堇青對魔族並沒有什麼好惡的情感,只是很單純將他們歸類爲“好鬥的種族”後便沒有其餘個人感想了。畢竟對於堇青來說,魔族並不算是什麼強大的威脅,平時也只是不想惹麻煩才避開他們。
但是,對於現在的堇青來說,魔族的定位已經不像過去那樣簡單了。既然目前以人類的身份生活著,那魔族這個人類社會的侵略者便成了會威脅到自身種族的存在,顯然也就不能等閒視之了。
堇青一走出小屋,馬上一溜煙往森林深處跑,這是堇青至誕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喘”這種感覺。她沒有時間去做出“原來一直奔跑會產生這種感覺”之類的感嘆,只是覺得此時的自己真的很慢,非常的慢。
“堇青?是堇青嗎?你要去哪?”
熟悉的聲音令堇青不自覺停下腳步,一回頭卻看見拿著火把跑來的寇裡,不遠處似乎還跟著其他人。
堇青這才意識到自己不該停步,但短暫的停留讓寇裡的接近已成定局。
無奈之下,堇青反過來接近寇裡,然後急促地對他說道:“我沒時間解釋,幫我引開其他人。”
寇裡一愣,堇青馬上又補充一句:“拜託,相信我。”
堇青作夢也想不到自己有天會將“拜託”這個字眼說出口,但情急之下也沒法再多考慮。
“啊,不好意思,我看錯了!”寇裡轉頭大聲喊道。
“什麼啊?你這小子,這是**裸的炫耀啊!”後面有人不甘地罵道,似乎也是當初打算追求堇青的年輕人之一。
“抱歉抱歉。不過這麼說來我想繞到朵拉婆婆家那去看看,今天總覺得氣氛古怪呢。”
“是嗎?不然我陪你去吧?”不遠處那人說著就打算離開隊伍走過來。
“不用啦,我只是去看一眼而已,馬上就追上你們!”
“好吧,你可要快點。如果被我們發現你是去跟堇青幽會的話,可不會輕易饒你的!”這次說話的是另一個較年長的男人,雖然說的話是威脅,但語氣滿是有些嘲弄的笑意。
“知道啦,那待會見啦!”
“待會見。”
幾個男人道別完後便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寇裡的臉色也在確認他們離去後垮了下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魔族來了,我必須阻止他們!”堇青知道這時候已經無法撇下寇裡,同時她也漸漸無法忍受繼續欺騙寇裡的日子了。
“魔族!”寇裡瞪大了眼,滿是驚駭之色,不過他馬上又反應過來:“你怎麼會知道這種事?你有辦法阻止?不對,現在應該先通知大夥……!”
見寇里語無倫次地問完又自顧自地轉身打算去找剛剛離去的夥伴,堇青趕緊拉住他:“別去,這次來的魔族太多,他們瞬間就能把整村的人殺光!”
“那我到底該怎麼辦?眼睜睜看魔族殺過來嗎?不對,你怎麼會知道魔族動向?”
看見寇裡眼裡的疑惑,堇青有些慌亂,但還是強自鎮定:“跟我來,我會阻止他們,也會讓你知道真相。”
寇裡又回頭看了一眼同伴離去的方向,然後才堅定地點頭:“好,帶路吧。”
兩人黑暗的森林中迅速奔跑著,越跑越是讓寇裡心驚。原本在寇裡心目中雖然不算柔弱,但身體能力也無法與男人抗衡的堇青此時動作越來越快,簡直就像是整個人漂浮起來似的。更令人訝異的是從堇青身上發出的微光,在這黑夜中就像他手中的火把一樣醒目。
“你到底是……?”已經全力奔跑,好幾次差點讓手上的火把脫手而出的寇裡自己都搞不清楚這句話實際上有沒有說出口,只是在心中已是驚濤駭浪。
在寇裡一面震驚一面竭盡全力跟上堇青的腳步的其間,寇裡完全沒精力去考慮自己現在到底朝著哪前進,因此直到發現堇青停下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到底身在何處。
“這裡是……”寇裡認得出這裡,當然認得出,那是他的秘密場所,也是他向堇青告白的地方,那個擁有遼闊視野的小山丘。
還沒等寇裡對堇青發出疑問,眼中瞥見的東西讓他整個人如墜冰窟。遠處正聚集著密密麻麻、如同某種昆蟲般聚集著的小黑點。它們並沒有使用任何光源,但寇裡卻能在這幾乎漆黑的夜裡發現它們,足見那數量龐大的程度。
不過彷彿是算好時機不讓寇裡有所喘息的機會,堇青這邊也發生了異變。只見堇青整個人散發出的光芒從微光轉而變得像是正午的日光般耀眼奪目,一對與堇青纖細的身姿相比太過巨大的羽翼就在那讓人無法直視的光芒中緩緩舒展開來。
當光芒黯淡,堇青的模樣似乎還是那個堇青,但髮色已經是陽光般的淡金色,而那對如同寶石鑲嵌著的紫瞳散發著一股攝人心魄的威壓感。
“這就是我一直隱瞞的秘密。”堇青輕聲說道,眼眸低垂。
“你是……神族?”
“對。”
“爲、爲什麼?”寇裡震驚得甚至無法站穩,就這麼一屁股跌倒在地,結果在接觸地面前卻被一股力量無聲無息地托住了。
“抱歉,我並不想欺騙你們。”
“不、等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可能?神族?爲什麼?”寇裡的喘息加重,整個人陷入前所未有的慌亂狀態。
“冷靜下來,我會向你解釋,但現在我們應該先對付那些魔族。”
“對、魔族!你有辦法對付他們嗎?你不會有事吧?”
“我沒問題的,希望你在這等我,只要這樣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
“……好,不管發生什麼事,在你回來之前我都不會離開這裡半步!”寇裡恨自己沒有能力協助堇青,但他至少願意實現堇青的請求,即使魔族包圍上來他也絕不會離開這裡!
“我會保護你們的,別擔心。”堇青給了寇裡一個微笑,一個很溫暖的微笑,並不只是像當初第一次見到姬兒時那樣憐愛的笑,而是一種更加深刻、更加親密的感情。
說完,堇青雙翼猛的一扇,整個人沖天而起,接著向一把利箭般衝向那一大羣魔族。
即使是看上去還相當遙遠的距離,堇青全力的移動還是瞬間就將之銷匿殆盡。
魔族陣營馬上就注意到了這個不速之客,不過對他們來說根本就不需要去問對方到底是敵是友,只要迎戰就行了。
大批魔族帶著奇形怪狀的改造怪物在堇青落地的同時便已經將她團團包圍。就算在看清她身爲神族的身份也仗著數量的優勢沒有絲毫退縮。
“我應該說過這些人類是屬於我們的吧?”堇青的語氣中帶著怒氣,這是過去的她所沒有的。
魔族之間一陣騷亂,隨後忽然有個疑惑的聲音回答道:“你是上次那個神族?”
“沃爾迪蘭?”堇青還記得這個聲音的主人,因爲他與其餘魔族不一樣。
“爲何要改變外貌?”從魔族羣中走出來的沃爾迪蘭和上次一樣,有種絕不該在魔族身上感覺到的溫和氣質,此時他蹙著眉毛問,對於堇青的外表與上回不同表示不解。
“我有我的原因。”堇青當然不會告訴他們實情,而是冷下臉質問:“告訴我,你們爲何再次來到這村莊?”
“當然是拿下預定的據點囉。”沃爾迪蘭聳肩:“只是想不到你們竟然會留在這。”
見沃爾迪蘭以爲碧璽也還在,堇青也不說破,而是順著他的話:“既然說了這些人我們要了,那留下來應該沒什麼不正常的吧?”
“確實。”沃爾迪蘭同意地點頭,然後扯著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那麼,你認爲我們該怎麼辦呢?”
“除了離開之外就是與我們開戰,還有除此之外的選項嗎?”事實上當然有,只不過堇青並不提起。
卻見沃爾迪蘭搖了搖頭:“我認爲也不是隻有這兩條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