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宛病倒了。
對於多數人來說,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不過對於某一部分的人們來說,影響甚鉅。
原本即將要成行的拜恩瑞德之旅被迫延後,只對拜恩瑞德發出願意釋放瓦爾納的公告,這件事的起因當然就是──萊納的狀態根本就無法執行任務。
忽然陷入昏迷的紗宛,胸前浮現了一個拳頭大的圓形圖騰,裡頭有著無數文字般的花紋。全王城裡的醫生一致認定沒聽說過類似的疾病,因此目前最有力的論點是紗宛中了詛咒。
只不過,到底爲什麼紗宛會遭人詛咒卻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其他人也就算了,紗宛平日交友廣闊,又是難以與人結怨的性格,再加上以她在王族裡的地位根本就不可能威脅到其他兄姊。
既然不是紗宛的問題,那最有可能造成這件事的人就只有萊納了。身爲克里斯王國新生代的英雄人物,眼紅的人肯定不少,再加上拜恩瑞德舉國上下現在都對這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恨得牙癢癢。
聽到這樣的說法後,萊納整天失魂落魄的,不是在打聽醫生的消息就是將自己關在圖書館裡,希望能找到那怕一絲絲的希望。
時間一天拖過一天,在沒想出對策的情況下,卻也沒人敢去逼迫身分已經不若從前的萊納,一直到第四天……
碰!
被粗暴撞開的門都還沒停止搖晃,另外一聲巨響又覆蓋了上去。“萊納!給我出來!”
坐在書堆中的萊納擡起頭、露出佈滿血絲的雙眼。“……沃琳?”
“還有我。”門邊又出現一個比沃琳高出許多的人影,不過逆光加上精神恍惚讓萊納一時間沒有認出來者。
來者見萊納一臉迷茫,有些尷尬地繼續說道:“雖然有段時間沒見面,就這麼被忘記也有點令人傷心啊。”說完又開玩笑地補充:“是我啊,弘雲,記得這號人物嗎?”
“是弘雲啊……”萊納口中這麼說著,但毫無起伏的音調毫不掩飾他對此沒有任何興趣。
萊納的態度馬上引來了沃琳的怒火,她轉過頭對弘雲說:“我們走,乾脆讓他在這傻等到老算了。”
“沃琳,忘了國王大人怎麼說的嗎?”
“還不是因爲他太沒出息了。”沃琳賭氣道。
“如果不是還有事必須要做,說不定我現在也是那個樣子吧。”弘雲嘆了口氣。雖然現在的他已經不像戰爭時那樣被仇恨所擺佈,整個人也散發出成熟穩重的氣息,但卻感覺蒼老了許多。
“……我們一定會找到娜姐的。”沃琳堅定地回了這句話,但弘雲並沒有同意,只是不可置否地輕輕搖了搖頭。
當初與瓦爾納決戰於廢棄礦坑時,鋼鐵堡壘一出,前去突襲的克里斯軍兵敗如山倒,當時也參與攻擊行動的娜達拉則在那場混亂中失蹤,至今下落不明,恐怕兇多吉少。
這場戰爭對弘雲來說是極爲痛苦的。忘年之交米肯哲身受重傷,若無奇蹟出現估計就是終生殘疾,而一直愛慕的娜達拉則失去蹤影,連屍首都沒有找到。除了他們兩人之外,還有無數平日視爲兄弟的同袍喪生;每次想起他們的臉龐都會令弘雲不住顫抖、幾近落淚。
“萊納,我們有個想法,或許有機會能救你的小公主。”
“什麼!”原本對兩人絲毫不感興趣的萊納猛的擡頭,接著像只看到獵物的猛獸般無視路上的障礙朝弘雲直撲而來。
轉眼萊納已經抓住弘雲的衣襟大叫:“什麼辦法!快說!”
“在那之前你必須先冷靜。”弘雲完全不爲所動,像是早就料到他會這麼做一樣。
不過與弘雲成鮮明對比的沃琳倒是差點就出手攻擊萊納了。畢竟弘雲身上的傷勢比沃琳嚴重,如果萊納真想動手他是接不了幾招的。
“冷靜!你要我怎麼冷靜!到底要怎麼救她!快告訴我!”雖然萊納自己沒什麼感覺,但他的力量對一個傷患來說顯然太具威脅。光是這麼抓著弘雲搖晃,便已經令他露出些許痛苦的神情。
一見到弘雲變了表情,沃琳便再也無法忍耐地大叫:“萊納你給我住手!”
轟的一聲,那完全不像是個女孩所擊出的重拳毫無阻礙地命中萊納的臉頰,此時已是精神耗弱的萊納根本沒有任何應對,直接被擊飛,連帶著撞垮了一旁的書架。
沒想到對方完全沒反抗的沃琳反而被嚇了一跳,不過她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因爲倒在書堆中的萊納馬上就站了起來,那一擊像是隻起到激怒的作用而已。
見萊納惡犬般的眼神緊盯著自己,沃琳也不甘示弱,舉起拳頭便和他對峙了起來。
“萊納,如果你敢對沃琳出手,那我們之間就再也沒情分可言了。”弘雲略帶怒氣的一番話果然讓萊納出現猶豫的神色,與此相對,沃琳倒是紅了臉。
見萊納稍微冷靜了下來,弘雲繼續說:“希望你能瞭解,並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希望小公主能痊癒。你認爲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就能夠救她嗎?或許在戰鬥方面你是個強者,但你擁有的醫療知識也僅止於緊急自救的程度吧?也就是說,你現在把自己關在這裡別說找到有用的資訊,根本只是拖延時間的逃避行爲罷了。”
“我、我……”雖然不甘心,但萊納無法反駁。自小就被訓練成戰士的萊納當然不可能擁有什麼高深的醫學知識,頂多也就是平時自己包紮外傷學到的一點皮毛罷了;真要說起來,一直接受薩京教導而無所不學的紗宛在這方面說不定還比萊納博學呢。
看到萊納失落不堪的模樣,弘雲也緩下了口氣:“接下來我們必須要出發執行任務,就是你一直放著不管的任務。”
“……”雖然萊納的一句“那和救紗宛有什麼關係?”差點就脫口而出,不過總算取回一點理智的他很清楚那是完全是自己的錯,無可辯解。
“去休息吧,等你認爲自己能夠執行任務時再來找我。”
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萊納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剛剛被沃琳打中的臉頰還火辣辣的。
隔日早晨,萊納一身戎裝來到王宮深處,紗宛沉睡著的房間。
整間房間安靜且沉重,只有萊納和紗宛兩人。紗宛在牀上沉睡著,看上去既安詳又平靜,但卻令人悲傷。
此時紗宛原本就白皙的肌膚就像沉積的白雪般蒼涼,原本總是在陽光照耀下散發著橘黃色光輝的短髮也失去生氣、靜靜地垂在枕邊。
“好像不久之前才發生過類似的事呢。”萊納自嘲地笑道。
“記得上次你可是一覺睡到整件事都結束了才迷迷糊糊地起牀蹭飯吃呢。”那時紗宛雖然完全搞不懂發生了什麼事,但她十分忠於本能地決定先解決肚子的問題,於是紗宛醒來後的第一句話是:“好餓喔。”
“這次就別貪睡了好嗎?否則你又要餓醒了喔。”萊納愛憐地伸手拂過紗宛那頭柔順的髮絲,然後輕輕地吻在她的額頭上。
“我必須走了。相信我,這次我一定會取回我們的未來──我保證!”
深深地將紗宛的容顏烙印在視網膜上,萊納用力轉過身,沒有再次回頭。
這天萊納風風火火地和弘雲等人帶著瓦爾納出了城門,直線往拜恩瑞德前進,只不過,表面上他們是一羣來到克里斯王國行商的小商隊,現在賣完自己帶來的物資,此刻採購了當地物產打算奔向另一處商機。
就算只是普通商隊,在克里斯王國內都還算自由的,何況現在到處都在執行重建工作,恨不得商人攜帶物資源源不絕地涌入。這當然也造成部分惡德商人橫行的問題,不過那並不是一行人此時該考慮的問題。
他們依舊搭著馬車趕路,除了沃琳不方便趕路之外,還有“窩藏犯人”這項原因在。兩天前蘭若森在不得已之下先向拜恩瑞德宣佈釋放瓦爾納,此舉令受到戰爭危害甚鉅的平民十分憤慨,甚至揚言要將其攔截並處死示衆。
這次的計劃其實很簡單,先往東方護送瓦爾納回拜恩瑞德,然後再前往西北前進,經過魔法之都薩所柯里,最後到達目的地──智者之鄉凡伊。
因爲從絕望之中看到了一絲曙光,萊納稍微打起了點精神,但顯然還是迫不及待想趕緊結束這段多餘的旅程──即使理智上清楚這件事相當重要也一樣。
據說弘雲和沃琳是希望找到能夠讓米肯哲復原的方法而請求蘭若森讓他們一同前來,而蘭若森允許的“條件”不消說,便是必須讓萊納做領隊。只是不知道爲什麼,烏澈很理所當然地跟來了──明明在紗宛倒下後不久就像人間蒸發一樣行蹤成謎,而且在出發之前根本沒人知道他會參加。
總而言之,因爲成員的關係,旅程途中的氣氛完全籠罩在一股詭異的氣氛中。至於那詭異氣氛的源頭,就是在三雙以不同方式表達怒氣的眼神瞪視之下,卻依舊笑得如沐春風的瓦爾納本人。
“各位真是辛苦了,又是要抓人又是要救人的呢。”罪魁禍首笑著如此說道。
“這點不勞你費心。”弘雲儘量平和地回答,這已經算是他理智的最高表現了。
“快別這麼說。其實各位也沒必要非得送我回去的,如此多禮讓我都有些惶恐了。”完全無視弘雲話中的諷刺意味,瓦爾納表現得就像是自己只是來到克里斯王國的作客,而不是發起戰爭慘遭俘虜。
“少廢話。”烏澈用簡短而冷酷的三個字完全表達出了他的不悅,而且絲毫沒有掩飾他的殺意。或許他最痛恨的仇敵是當年毀壞他家園的沃爾克希,但創建鎮魂歌的瓦爾納也同樣是罪不可赦。
“年輕真好呢,這就是年輕人特有的衝動吧。”瓦爾納點點頭,看起來似乎很欣慰的樣子。
“喂,交換。”烏澈畢竟不能真的對他動手,於是對正在駕駛馬車的來吶喊道。
“我們不是剛剛纔換嗎?”萊納其實也挺傷腦筋的,畢竟他英雄的身分對烏澈可不管用;他跟來之後一直和瓦爾納不對盤,幾乎一直佔著馬伕的位置不放。不過或許在場幾人多少都對烏澈有些瞭解,於是直到現在都沒人提出異議。
“休息夠了。”烏澈這麼回答時,已經從側面鑽出馬車,在行進的顛簸中輕巧地繞過邊緣坐上馬伕座。
前頭原本是設計給一個人坐的位置,雖然空間上還算寬敞,兩人坐在上頭也不至於擠成一團,但靠得太近實在讓萊納覺得很有壓力,於是每到這時候他都會乖乖退讓──不過烏澈本人倒是毫無感覺的樣子就是了。
這次依舊選擇退讓的萊納一回到車內,瓦爾納馬上就殷勤地笑道:“哦,不愧是英雄人物,辦事真是快速。”
萊納當然不可能聽不出他話中的諷刺,何況看瓦爾納完全就是有恃無恐的樣子……或者說,從萊納第一次見到他開始那份惹人厭的笑意就幾乎沒有離開過他那張平凡無奇的臉孔。
“不敢當。”萊納這句幾乎已經可以說是萬用程度的迴應了;一路上瓦爾納的笑容雖然毫無變化,但那張口無遮攔的嘴可以說是千變萬化,幾乎讓同行者數度舉起武器想當場了結他,不過當然最後當是被同伴攔下或自行剋制住了。
原以爲自己能夠就這樣頂著瓦爾納的風涼話撐到拜恩瑞德,然後便能火速趕向伊凡,但這回瓦爾納突然提起的事卻容不得他隨口迴應。
“話說回來,那個小女孩怎麼了呢?聽說病了。”萊納當然馬上就聽出他說的“小女孩”是指誰了。
“……不勞費心。”此時不只萊納變了臉色,就連弘雲與沃琳也皺起眉頭──其實他們都認爲紗宛會倒下多少和瓦爾納有關係,只是他一直以來矢口否認,大家也拿他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