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澈,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混亂的會面結束後,萊納少見地以嚴肅的口氣逼問。
“不干你的事。”烏澈脫下頭盔露出秀氣的面容,烏黑的短髮上殘留著些溫熱微溼氣,但那雙深邃的眼瞳卻冰冷無比。
早已習慣那副冷漠態度的萊納繼續問道:“爲什麼突然這樣?難道……你曾見過他?上一次沃爾克希來的時候你還是普通士兵不是嗎?”
“我說過,這跟你沒關係。你只需要知道──總有一天我會親手殺了他……殺了再殺!”烏澈丟下這句話就獨自離去,留下一頭霧水的萊納。
烏澈出身貧民窟,是十三年前克里斯王國與拜恩瑞德大戰時的受害者,萊納可以理解他對拜恩瑞德有多麼憎恨,不過在那之前,烏澈爲人冷靜,決不意氣用事,更別說是在那種場合下表露**裸的憤怒與殺意了。
看到烏澈那個樣子,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認識沃爾克希,但萊納想破了頭也想不出他到底爲什麼會和沃爾克希有所關聯。
“可惡,怎麼每個人都這樣啊。”萊納懊惱地低喃。
幾天後,這件事便慢慢被人們淡忘;萊納雖然屢次想找烏澈問出事情的始末,但只要提到這問題烏澈便會馬上丟下一句:“這件事你別管。”就逕自離去。奇怪的是,除了萊納之外,竟然完全沒有其他人向烏澈追究這件事,就算萊納主動向別人提起也只會得到含糊的迴應,簡直就像是大家說好不提這件事一樣。
數度失敗之後,萊納也只能乖乖接受現實,將這份疑惑封存在心底,不再提起。與此同時,有另一件事也確實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正好距離沃爾克希來訪一個禮拜後的正午,完成早晨任務的萊納和以往一樣直接前往訓練場準備修行。
就在他準備一如往常穿過圖列農身邊時突然被叫住:“萊納。”
“是,導師,請問有什麼事?”萊納立刻轉身恭敬地問道。
“今天不用練習了。”不知道爲什麼,今天的圖列農似乎和平時有所不同。
“是……?”萊納雖然應是,但仍一臉疑惑;原因無他,因爲自從他在圖列農身邊學習,從來沒有得到那怕是一次“休息”的指令。
不過圖列農接下來的話馬上解除了萊納的疑惑:“從今天開始設計你的專屬武器吧。身爲一個戰士,你只有一次機會,好好去做。”
萊納愣了會後馬上大聲回答:“是的!”
雖然不清楚原因,但萊納一直很嚮往像紗宛的“鳳凌”、烏澈的“銀星”或桀的“咆龍”一般,彷彿活生生的夥伴般和自己並肩作戰、同生共死的專屬武器。
在萊納還年幼時桀便告訴過他,直到圖列農允許之前他都沒有必要去思考這些東西,因此在紗宛鍛造鳳凌時他只能忍住這種渴望;或許他當初答應幫助紗宛的原動力就是這個也說不定。
自從得到了圖列農的許可,萊納的生活便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現在的他一天到晚都在思考著,自己適合使用什麼樣的武器。優雅輕靈的小型刀刃?勢大力沉的重兵器?或是變化莫測的軟兵器?
多虧過去接觸過各式各樣的兵器,萊納對於各種武器的優缺點早已瞭然於胸,但現在卻也因此無法下定決心從中擇一。每當決定選擇一種兵器,到了思考材料的階段時卻又發現另一種似乎更能發揮戰力;有時認爲單對單作戰很重要,可仔細思考後發現上戰場使用大範圍兵器似乎比較有利,最後的結果就是連自己到底想要什麼都無法決定。
帶著這樣的苦惱,萊納決定去找紗宛商量看看,想不到──
“哈哈哈,我就知道。”紗宛像是早就猜到般地笑道。
“什麼意思?”
“我是說,我就知道你會不知道該怎麼選擇。你看嘛,從以前你就什麼都使得好、沒什麼弱項,可也因此沒有特別擅長的類型,這種時候當然會不知所措嘛。”紗宛的回答確實說中了萊納的問題。
“那我該怎麼辦?”
見到疑惑的萊納,紗宛很開心似地說:“我看你乾脆多做幾樣算了,還可以替換用。”
“不行,你忘了規定嗎?”萊納想,這樣的答案在克里斯王國大概也只有紗宛說得出口吧。就像當初她請萊納幫忙鍛造鳳凌一樣,對於一個戰士來說那是不被允許的。絕大多數克里斯王國的戰士一生只鍛造一次專屬武器;就像它們的靈性會隨著主人的逝去而消散,戰士也該對自己的武器從一而終──這是克里斯王國每個人都清楚的常識。
“從一而終啊──簡直就像結婚呢。”紗宛的笑容依舊沒有半點陰霾,讓人不禁認爲,用常識去束縛這樣自由奔放的心靈或許纔是不該有的行爲吧。
“克里斯王國的子民,一生只有兩個人生伴侶,不是嗎?”
“一個靠實力,一個靠真情……不過似乎也有人兩樣都要靠實力喔。”紗宛笑彎了眼。
雖然明知紗宛又在逗著自己玩,萊納只能用老套的轉移話題來做消極抵抗:“咳,當初你的鳳凌是怎麼決定製作成雙彎刀的呢?”
事實上,紗宛一開始只花時間想了個名字,隔天只花了一天時間便毫無滯礙地完成了設計與製作的程序。當年只是單純認爲是因爲紗宛在藝術設計上也有著相當程度的天分而沒多想,輪到自己時才發現要考慮的事遠遠不只外觀或種類這麼簡單。
紗宛也不介意萊納突然轉移話題,只是歪著頭思考了會後便率直地回答:“嗯……不知道能不能給你當參考。在我心裡‘鳳凌’就該是這個樣子,幾乎就在決定這個名字時,一切就都決定了。”她伸手輕輕撫過被安置在架上的鳳凌。
“一切都決定了,是嗎?”萊納沉思了會,接著說:“那我也先替它取個名字吧。”
話一說出口,紗宛惡作劇的表情已經完全出賣了她的心思:“取什麼好呢?叫‘紗宛的建言’如何?”
“這武器聽起來真沒殺傷力呢。”
“那叫‘萊納的憤怒一擊’怎麼樣?感覺蠻適合做出一把大鐵錘的呢。”紗宛一面說一面湊近,清澈無邪的眼瞳差點讓萊納不自覺點頭答應。
萊納苦笑道:“你現在的品味和當初設計鳳凌時也差太多了吧?”
“哈哈哈,因爲是萊納的,感覺如果太帥氣的話就不合適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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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嘛,我就不能帥氣嗎?”萊納有些沮喪地搔搔腦袋。其實萊納心中也確實有個帥氣男人的範本,那就是烏澈;只不過,萊納從來從來不敢想像自己有一天能變成那樣……至少就長相方面肯定是不可能的。
“不行──萊納如果變得帥氣,那我可就有得忙了呢。”紗宛說得平淡,但聽出言下之意的萊納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看見萊納發窘的樣子,紗宛露出滿意的表情後又開口:“對了,你有遇見桀叔叔嗎?”
“父親大人?他沒在王城裡嗎?”近十多年前桀爲了重振戰爭結束後的王國,開始從純粹的武將轉變爲輔佐的角色;近幾年或許是認爲萊納已能夠自立,幾乎已經很少返家了。
“最近都沒遇到呢,而且城裡的大家也都說沒有看到;原本還想向桀叔叔道個謝呢。”紗宛有些困惑地歪了歪腦袋。
“要向父親大人道謝?發生什麼事了嗎?”紗宛有事要特地向桀道謝這種事實在很少見。
聽見萊納的話,反而是被問的一方驚訝地說:“咦?你不知道?難道你不覺得今天我們很容易就見面了嗎?”
“呃,聽你這麼一說……”以往萊納若私下跑來找紗宛,總是會遇到一些阻攔,例如衛兵突然攔下他說要盤查或者當天紗宛正好被薩京突然加開的課程拖住。兩人雖然隱約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並不會愚蠢到去抗議,甚至反過來把這當成有點挑戰性的冒險。
相較之下,雖然萊納的腦袋裡一直想著關於專屬武器的問題,所以沒發現,但今天他一路從訓練場走進王城,然後再走進紗宛的住處大門,一直到現在都完全沒被人打擾。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這件事的。薩京老師說,上週桀叔叔突然跑去找他,要他以後不必再妨礙我們見面了。”
接著紗宛又吐了小舌頭補充了一句:“還說再逼我上禮法課也沒意義。”
“這樣啊……”萊納沉思道。
“怎麼了,不開心嗎?”
“也不是不開心啦,只是覺得父親應該是認爲我該獨立了,不管是能鍛造專屬武器還是能輕易和你見面,大概都是想告訴我,以後的事情必須由自己承擔了。”想到這裡,萊納不禁感到有些沉重。
不過那份沉重的心情馬上因爲紗宛的一句話而散去:“那,萊納──你想承擔什麼責任呢?”紗宛一面說還一面露出曖昧的笑容。
“呃。”面對那張毫無陰霾的笑臉,萊納放棄似地說道:“你到底怎麼知道的啊,那件事。”
“哪件事?”紗宛故意轉頭將左耳靠近萊納。
“就、就是……”
“就是?”
“就是我說想娶你那件事啦!”萊納自暴自棄地喊道,然後像是用盡力氣似地跌坐在地、抱著頭逃避現實。
“嘻嘻,纔不告訴你──”
結果一直到萊納離開時,他都沒問出紗宛到底從哪知道這件事的;這件距今已十分遙遠、對萊納來說相當重大的事件。
在萊納的記憶中,打從初次見面開始,紗宛就是個相當討人喜愛的女孩;天真無邪卻又不失聰慧,性格開朗又活潑外向,和小時一直太過內向不敢與人交流、連和陌生人說句話都會結巴的萊納正好是個對比。
仔細想想,萊納對紗宛最初的感情,或許是仰慕也說不定。幼小的萊納沒有多想,只是單純希望自己能夠接近那隻能仰望,既遙遠又閃耀著光輝的存在。
這樣單純的渴望隨著兩人接觸的時間長了,不僅沒有因爲熟識而生厭,反而越發強烈,強烈到了萊納幼小的心靈無法繼續承受的地步。
或許是爲了宣泄那股幾乎要脹破心靈的情感,當初還不太清楚男女之別,當然也無法理解愛情的萊納纔會擡起頭對宛如巨人的桀說出這麼一句話──要怎麼做,纔可以永遠和紗宛在一起呢?
那時,也是萊納第一次從桀那總是剛強嚴肅的臉上流露出溫柔。
“你想娶紗宛爲妻嗎?”桀說:“就是與她攜手相伴、白頭偕老。”
“嗯!”萊納對桀的話只是模糊地理解,但他還是用力點頭。
“那麼,你就該擁有能夠保護她的實力,千萬別和我一樣……”
那就是“約定”的由來。如今,當初幼小的萊納已經成長爲一名武藝高強的戰士,而那幼稚的情感也確確實實地演變成了所謂的愛情。正如桀當年所言,萊納現在所期望的,正是與紗宛攜手相伴、白頭偕老。
步出紗宛住處的萊納想起這些陳年往事,對於過去,他多少還是會對自己明明還不懂事卻做出那番發言而感到害羞,但現在他可以確認這份心意是千真萬確的,縱使在當時還未成型。
思及此處,萊納不自覺地笑了:“啊……是這樣啊。”
擁有距離優勢的長兵器還是神出鬼沒的短兵器?殺傷力強大的重兵器或是輕靈的輕兵器?循規蹈矩的傳統兵器?創新自由的奇門兵器?是針對單人對戰抑或大規模會戰?
哈,到底爲什麼要想這麼多呢?
萊納身爲一名戰士的宿命,不是在很多年前就決定了嗎?
除了保護她之外,什麼考量都是枝微末節不是嗎?
望著藍天,萊納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