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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感覺雖然只是一瞬間,但也足以讓人毛骨悚然。接下來的時間里,她甚至有些大腦一片空白,完全只是在憑著本能做事,異常的狀態雖讓外行挑不出什么毛病,但師父則是偷偷瞥了她好幾回了。
……越來越慌張。
師父聞過之后,將香爐遞給她,她勉強鎮定了心神,再一次向眾人示范,陰陽轉圈,虎口掩三嗅,最后將香爐遞給坐在下手的人后,她幾乎長長地松了口氣。
但顯然這種感覺沒打算放過她。
謄抄香箋的時候,好幾次手抖差點出錯。好在她基本功不錯,最終沒出什么大的紕漏。最后謄抄紙被作為獎品送給了一個她并不認識的少年,那人到底長什么樣她也記不清了,只是后來想起的時候,總會覺得有些對不起別人。
夕陽西下,游人們也漸漸稀落。晚飯的時候,師父將她叫進屋里談話。
房內亮著一盞白熾燈,屋外蟬鳴不絕,屋角開的一扇小窗竟讓她覺得有一絲的冷意。但最后師父只是簡單總結了一下今天的工作,竟對她的失誤閉口不談,這讓她心里更是愧疚。
她獨自走在廊道上,看著掛在房檐上的燈籠里透出的暗黃色光芒,暗自發誓下一次絕對會比現在做地更好——如果她還有下次機會的話。
但誰知道,這件事到此才只是個開始。
三日之后的晨課,眾人都在聚精會神地聽講之時,她突然一頭扎在了桌上,盡管很快醒了過來,但一室的人都注意到了她的失禮。大家都以為她是睡眠不足,師父直接驅了出去,大家在室內繼續晨讀。而她則在梅花樁上站到晨課結束。
就連去學校的路上,師姐妹們還拿這事取笑她。
再過幾日后學校里的體育課。天氣晴朗,萬里無云。她原本好好地走在操場上,忽的便像是腳上灌鉛了一般,一步也邁不動。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如何,排球場中突然飛來一球,眼看著排球越來越近。她卻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就像是電影中的慢鏡頭一般…排球上的花紋越來越清晰,甚至上面的泥斑也漸漸能看的一清二楚……
失去意識之前,她還聽到有人在大喊——
“她是不是瘋了?不會躲嗎?”
——其實…我也想…躲。
————
她似乎是醒了,但又像是沒醒一般。
她能夠聽到身邊有人對話的聲音,卻怎么也睜不開眼睛。耳邊是一陣陣的破空聲,像是在抽擊著什么,間或夾雜著一兩聲報數字的聲音,模模糊糊聽了許久,她才意識到,這也許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
數字報的是比分,比賽是她只在操場外遠遠望過的網球,這是她很久之后才意識到的事情。
她仿佛置身于一個無盡黑暗的世界,努力睜大雙眼,卻什么也看不見。無窮無盡的聲音交錯響起,像是漸漸被調大音量的搖滾音樂,起初還讓人覺得新奇,但很快便是一種鋪天蓋地的恐慌。
就像是有無數的飛蟲,一點一點蠶食掉自己的一切聽力世界。她想要逃跑,想要尖叫,想要用盡一切辦法去驅逐那些抓住每一個縫隙鉆進來的聲音——但卻無濟于事。
像是記憶深處的某些事,但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忽的一陣上課鈴聲響起,一切聲音戛然而止。她睜開眼望見醫務室雪白的天花板,耳邊傳來校醫的問候,得知自己才昏迷了十多分鐘,竟有一種深深的不真實感。
隨著次數漸漸增多,黑暗消退,慢慢露出了那個世界最真實的模樣——然后便看見了那個有些面熟的身影,紫藍色的頭發,俊美的面容,她甚至不需要費多少力氣便記了起來。
……但他似乎和自己之前見到的樣子有些不同了,越來越不安……疲憊……焦躁……盡管變化細小,但卻并不是不能感受到。雅美時而清醒時而昏睡,整天被迫伴隨在他的身側,看著他倔強的樣子,藏在心里的不安竟也漸漸平定下來。
既來之則安之……自己……要是能幫到他就好了。
漆黑的屋子里,月光透過天窗灑在樓梯上,映下一道十字的窗框,看起來像是某種神秘的祭祀。
少年小心翼翼地扶著扶手,一步步地往上邁,然后漸漸松手,猛地一下摔下去。卻又抓緊了扶手慢慢爬起來重復方才的練習。他低著頭,碎發垂在臉頰一側,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光腳踩在木制的樓板上發出輕微的響聲,但在雅美聽來卻像是魔咒一般。
“幸村君……”她這么喃喃著,聲音融在月色里,也不知是否有人聽見。
————
幸村精市是被母親給喊醒的。
醫院的早晨帶著點消毒水的味道,不濃,卻也揮之不去。
“醫院里的東西你恐怕吃不慣,今天恰好有人同我換班,我便做了些早飯給你帶過來——你快點去洗漱,我來幫你收拾。”母親將保溫桶放在床頭,幸村精市有些無奈地從睡夢中醒來,然后被母親催促著進了洗漱間。
"媽…"他無奈地喊一聲。認命地起床。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下意識地頓了一下。白色的墻壁,藍色的窗簾,整個房間干凈而整潔,母親一拉開窗簾,陽光如水般泄進來,他看見墻上映出一道長長的影子,黑白對比明顯。
“怎么了?”母親回過頭,見他還愣在門口,忍不住問道。見他盯著窗戶,她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窗簾,"光太刺眼了嗎?"
“啊,沒什么。”幸村笑笑,扭開了洗漱間的門。
他徑直擰開水龍頭往臉上撲了幾捧水,冰涼的觸感讓他很快清醒過來。再抬頭的時候,鏡子里的人頭發凌亂,面色疲憊。被水沾濕的額發緊緊地貼在面頰上,水珠從發間流下,滑過臉頰,有的就此滴落,有的順著脖頸一路下滑。
倒是一雙紫色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鏡子外的人,透著與周身氣場不同的堅毅。
他面無表情地拿起牙刷,擠好牙膏。
母親在說謊。
什么換班都只是放心不下的借口。
那么……昨晚的事情也是真的嗎?即便當時的感覺再怎么真實,但一旦成為記憶,事物的情況似乎就會朝著自己潛意識里希望的方向有所變化。
頭頂的白熾燈在狹小的室內顯得格外明亮,站久了幸村甚至還能感受到頭頂傳來一絲熱意。他叼著牙刷,一手摁開了一旁浴霸的開關。
兩束來自不同地方的光源,讓影子范圍擴大了些,主影部分卻淺了許多。
他不信邪地走到里面,拉上了布簾,站在了魚缸旁邊。浴霸強烈的光芒讓影子黑得如稠墨——但還是什么都沒有發生。
沒有突然冒出來的少女,沒有只能站在影子上的人——啊,只能站在影子上什么的,其實是只能存在于黑暗中吧……
他想起了最開始的那一幕,耳尖忍不住有些泛紅,但隨機又將這股惱羞給壓了下去。卻還是忍不住關上了兩個開關。
"啪啪"兩聲,兩處光源都被切斷了。但還是什么都有發生。
…我果然只是做了個有點真實的夢…
"精市,好了沒?廁所燈怎么滅了,壞了嗎?"
"噢噢,不是,是我不小心摁掉的。"他這么回答,母親便沒有再過問他。
————
"精市,不要站在窗臺邊,窗戶沒關可是要感冒的。"母親最近總是有各種各樣的理由來探望他,順便送個飯。
"沒事的——我只是澆個花。"他手里提著一壺水,將前兩日真田送來的矢車菊盆景與綠蘿們放在了一起。
矢車菊顏色偏紫偏藍,十分好看——但卻也比不過陽臺上那一簇綠蘿惹人喜歡——想必每個房間都裝有這些吧,畢竟是頑強生命的象征。
但似乎也有人對此完全不感興趣,陽臺上枯的黃的,甚至還有空無一物的窗臺,幾日下來,竟是幸村精市的綠蘿長得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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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住院的第四天,也是那個靈異事件后的第四天——
母親難得找不到借口請假了,最后便沒來,只能吃醫院提供的早飯。由此他也趁機提出了讓家人少點探望的想法。
母親在電話那頭沉默著,遲遲沒有應答。
水流打在葉面上,又凝在一起,流入綠葉,又染上藤蔓。
"那個…樓上的朋友——"他聽見有人這么喊了一聲,以為是水順著藤蔓滴了下去,急忙收了水壺。
他略有些忐忑地出頭,卻看見下方一個黑色的腦袋正從窗戶里探出來,笑瞇瞇地似乎很高興的樣子。
"喲~"那位少年這么說著,聲音有些虛弱,但語調卻十分興奮。"新面孔呢~"
"…你,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