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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民黨軍和解放軍在錦州展開激戰,胡團長奉命帶著他們的部隊從遼西往錦州方向增援。黃昏時分,部隊在一個村莊宿營,虎子的鐵桿兄弟二排長特意找了一間正對村口的房子給虎子當連部。
虎子進來說:“二排長,怎么找這么間屋子?正把著村口。”二排長說:“我查看地形了,出了村口是條河,河對面是老大一片樹林子,一旦鉆進去,鬼都沒法找。”虎子問:“你啥意思?”二排長說:“你不是囑咐我,多留點心尋找投奔共軍的機會嗎?我看今天就是個機會,晚上還沒月亮。”虎子想了想:“這兒離團部還有兩趟街,拉隊伍出去倒是方便,可是共軍在哪呀?”二排長說:“我打聽老鄉了,樹林子后面的大山里就有共軍的地方部隊。”虎子說:“你先不要和任何人說,吃完飯咱倆再去看看地形。”
兩人正說著,胡團長進來問:“宋連長,咋住這兒來了?”二排長說:“報告團長,我們連長說守著村口,也好讓團長安全點。”胡團長笑了:“宋連長,是這么想的嗎?”虎子說:“真是這樣。”
胡團長說:“咱們弟兄真是心心相通啊!你們現在就搬到團部那條街,而且從今天起你們連隨團部行動。”虎子問:“為啥?”胡團長說:“為團部的安全啊!”二排長問:“團長,團部不是有個警衛排嗎?”胡團長說:“眼下是非常時期。此次西進增援錦州,路途遠,地形復雜,而且多是共產黨的解放區,風險太大。一旦遇到突然情況,一個警衛排夠嗎?我需要一只虎,一只鎮妖避邪的虎!于是,就想到了你們連,想到了你宋天虎!”虎子笑笑:“多謝團長器重。”又看了看二排長,“按團長的命令通知全連,馬上行動。”
二排長答應著出去。胡團長說:“家貧思賢妻,國難想良臣哪,老哥全指望你了。”虎子說:“團長,你放心,我宋天虎已經不是那個四五六不懂的傻小子啦。”胡團長說:“早應該這樣。此次增援錦州,你好好護著老哥,回來我就提你個少校團副!”虎子說:“多謝團長,你說的對,我早該懂事了。”
天星和小任在錦州城外的鄉間小路上散步。天星說:“你再想想,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小任說:“還想啥?我自己要求的,營黨委也決定了,我堅決不改!”天星說:“別看只是個代理連長,到時候要承擔責任。總部首長有話,這次攻打錦州只準勝不準敗。完不成任務,是要殺頭的。”小任說:“咋知道我完不成任務?我還想立大功!”天星說:“先別說大話,到了連隊,多向有作戰經驗的同志學習,把書生氣收一收。”“大不了瞎指揮犯點錯誤,錯了就改唄。”
天星說:“戰場上的錯誤可是流血和死人,人死了不能活。”小任說:“營長,你今天咋婆婆媽媽的?忘了?你還嘲笑我,白托生了個男人身子!”天星笑了笑:“我說過嗎?”“營長,我可記得清清楚楚。那年你不當參謀,要下連隊帶兵,我說太危險,你就說了這句話。”“那也是開玩笑。你小任還是挺像個爺們的。”“營長,我把你這句話翻譯一下,就是說我沒有白托生這個男人身子唄?”天星微微笑了笑:“不開玩笑吧,到了連隊把仗打好,自己也多保重。”
小任敬了個軍禮:“請營長放心,保證完成任務。”天星看了看小任說:“袖口都掛破了,回去縫縫。”小任看了看自己的袖口:“怎么缺點都在你面前暴露了?”天星說:“你最大的缺點就是不知道什么是缺點。”“啥?你再說一遍,像繞口令似的,我沒記住。”天星笑了:“你最大的優點就是不知道什么是優點。”“慢點,讓我記一下,挺精辟的。”“好了,書生氣又來了,我逗你呢!”
在解放軍錦州的戰役中,天星的營負責進攻原遼西省政府大樓。敵人防守很嚴,大樓的每扇窗戶都成了火力點,輕重機槍噴著火焰。照明彈一顆一顆升上天,把一切照得慘白。大樓四周燃燒著熊熊大火,不時閃耀爆炸的火光。大樓前面不遠的防護壕里隱蔽著小任和一些戰士。
一個戰士指著正抱著炸藥包向大樓沖去的兩名解放軍戰士說:“看,任連長,他們上去了。”小任滿臉煙塵,嗓子啞了:“再不上去就他媽耽誤事了!”突然,那兩個戰士先后倒下去
了。小任抓過身邊的一個炸藥包:“三排長你們掩護。”說著,就要跳出防護壕。三排長說:“連長,你不能上去,讓我來。”小任急了:“我咋不能上去?服從命令!”三排長說:“連長,指導員已經犧牲了,陣地上不能沒有你。”說著,三排長從小任懷里奪過炸藥包,跳出防護壕。
天星順著防護壕跑過來,沖到小任身邊說:“你他媽能干不能干?叫你們六點以前拿下省政府大樓,現在都幾點了?”小任說:“敵人火力太猛,上去幾撥都倒下了。”天星吼著:“敵人都是尿泥還用你嗎?”小任說:“營長,再等等,三排長已經上去了。”天星順著小任指的方向望去,三排長抱著炸藥包已經接近省政府大樓。天星朝小任說:“今天不按時完成任務,你這個代理連長就別干了!”小任瞅著已經沖到大樓下面的三排長:“你先聽聽這一響吧!”一顆手榴彈在三排長身邊爆炸,三排長被炸飛了。
天星朝著小任說:“聽見了,三排長被炸飛了!拿炸藥包來!”一個戰士抱著炸藥包過來,天星抓過炸藥包。小任說:“營長,這不是你干的。”天星推開小任:“我不上去,你就不知道仗是怎么打的!”天星摘下胸前的望遠鏡,遞給小任:“先替我拿著。”小任一把搶過炸藥包,縱身跳出防護壕:“營長,別把人看扁了!”他貓腰抱著炸藥包向大樓沖去。
天星朝戰士們喊:“打,瞄準敵人的火力點狠狠打。”小任向前沖著,敵人的子彈在他腳下打起一朵朵土花。一顆顆手榴彈落下來,小任東躲西閃,不時臥倒,待手榴彈爆炸之后,又跳起來向前沖。天星和戰士們緊張地望著小任。一陣手榴彈爆炸之后,濃煙滾滾,不見了小任。一個戰士說:“營長,任連長沒了。”天星一言不發,向前望著。
手榴彈爆炸的濃煙中,小任從犧牲的爆破手懷里又抓過兩個炸藥包,將三個炸藥包捆在一起。小任抱著三個炸藥包沖到大樓底下,拉下導火管,他看了一會兒,導火索閃著藍光,哧哧燃燒,他這才跳起身來向回跑。沒跑幾步,身后一聲巨響,爆炸的火光照亮半個天空,那座大樓轟然坍塌!煙塵蔽天,小任無影無蹤。防護壕里跳出無數解放軍戰士,吶喊著沖向大樓。天星也跳出防護壕,朝小任消失的地方跑去。
天星在一片瓦礫邊發現了小任,小任仰面躺在地上,兩眼直瞪瞪地望著天空。天星喊著:“任參謀,任參謀,傷哪了?”小任瞪著眼不說話。天星俯下身,扶起小任:“你醒醒,我是宋天星!”小任仍然直直地瞪著眼,不說話。天星眼睛濕潤了,抬手將小任的眼皮合上,低聲罵了一句:“你他媽還說愛我,你倒先光榮了。”天星輕輕放下小任,回身招呼擔架員:“把這位同志抬下去。”說罷,天星朝大樓沖去,跑了幾步,她又回頭看了看,兩個擔架隊員正把小任放到擔架上。天星朝前面沖去,再也沒有回頭。
戰斗已經結束,早晨的街道上,硝煙仍未散盡。天星所在的部隊在街道兩旁休息,有的戰士在吃飯,有的戰士在包扎傷口,有的戰士靠著墻邊睡了。一個參謀朝天星走來:“報告營長,全營的傷亡統計已經出來了。”他遞給天星一個展開的小本子。天星低頭看那個小本子,兩個隨軍記者模樣的人過來。
一個記者說:“您是宋營長吧,我們是《東北日報》的記者。”天星說:“你們好。”一個記者說:“今天高興吧?打下錦州了!”天星沉著臉:“是應該高興,可是,現在沒那個心情。”另一個記者說:“聽說,遼西省政府大樓就是你們營打下來的?”“是的。”“宋營長,我們想采訪一下這場戰斗中的英雄人物。”
天星看看兩個記者:“什么英雄?我們營全都是英雄!”另一個記者說:“都是英雄也得有個代表人物吧!”天星說:“每一個戰士都是代表人物,以我們的六連為例,代理連長、指導員都犧牲了。六個排長、副排長就剩下一個,二十個班長、副班長剩下三個,全連一百二十四名指戰員,只下來五十四個。無論死了的還是活著的都是英雄,都是代表人物!”
正說著,小任拄著一支長槍,一瘸一拐地過來了。天星愣了:“你還活著?”“你說啥?”小任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聽不清楚了。”天星大聲說:“我
說你還活著!”小任點頭:“是活著,昨晚被震昏了,現在耳朵還聾。”天星指著小任的腿問:“你這腿咋了?”“腳后跟叫彈片削了一塊。”天星朝兩位記者說:“你們采訪他吧,他就是六連的代理連長,省政府的大樓就是他們突破的。昨天我以為他光榮了。”
一個記者說:“連長同志,你好。可以說說,這次戰斗中你們連里的英雄事跡嗎?”小任看看天星:“他們說什么哪?我聽不清。”天星大聲地說:“他們是記者,叫你講這次戰斗中的英雄事跡!”小任看了看兩位記者,搖搖頭,良久一言不發。“連長同志,是不是你們連里的英雄事跡太多了?”“那就一個個地說。”
小任終于開口,神色凝重:“你們說,將來還會有人知道這場戰斗嗎?”兩個記者愣了。小任說:“還會有人記得昨天犧牲的那些同志嗎?”兩個記者愣怔了半天。一個記者說:“犧牲的同志將永垂不朽。”小任說:“怎么,你說他們睡了?”另一記者又說:“犧牲的同志會永垂不朽。”小任有些哽咽:“是啊,他們永遠地睡了,再也醒不過來……”小任哭了:“營長,我們連只剩下五十四個人啦……”天星眼中含著淚水,朝兩個記者說:“寫吧,我們的每一個戰士都是英雄……”
沈陽的國民黨軍官俱樂部,是一個兼有酒吧和舞廳的場所,入夜,這里燈光昏暗,煙氣繚繞,有國民黨軍官出出進進,有的飲酒聊天,有的擁著妖冶的女人跳舞,還有的玩牌、賭博。
角落里,周和光與林處長正在飲酒。林處長說:“周老弟別老悶著,應該高興,你都當正局長了。”周和光強打精神:“是應該高興,我這次提升,你也沒少出力。”兩人喝了一口酒。林處長說:“告訴你個不好的消息——昨天晚上錦州陷落。”周和光問:“確切嗎?你咋知道的?”林處長說:“錦州我們保密局的密報,剿總也知道了,只是不讓說。”周和光說:“錦州到底沒有保住,這不沈陽也快了嗎?”林處長看看周圍:“是啊,這些傻小子還窮樂呢!”
周和光說:“我到現在也想不明白,全部美式裝備的國軍怎么就打不過那些土八路呢?”林處長說:“我告訴你吧,道理很簡單——國民黨里像你這種認真做事的人太少了。”“你不是說我是無知少年嗎?”林處長說:“對,你就是無知少年,如果官場里都是你這樣的無知少年,國民黨就不會到今天。我也當過無知少年,可是無知少年在官場上行不通!為了升官,為了有點錢,就得裝糊涂,就得像你所說的同流合污。”周和光說:“可是,大伙都這么干,不就葬送了我們的黨,我們的國家,也葬送了我們自己嗎?”林處長笑了:“放心,在你我的有生之年,我們的黨不能亡,我們的國家不能亡。”
正說著,什么地方傳來兩聲槍響,俱樂部里一陣騷亂。有幾個憲兵朝槍響的地方沖過去。林處長說:“這準是誰又賭紅眼了。”幾個憲兵押著一名國民黨軍官走過來。憲兵訓斥那軍官:“你他媽輸不起就別玩!”那軍官分辯著:“那個王八蛋欠了我三百來萬,就是不還!”憲兵說:“不還你就開槍?就不怕他也開槍?”那軍官說:“奶奶的,早晚是個死,早死早利索!”周和光說:“看看,就這個熊樣還能帶兵打仗?”
林處長說:“他們咱不能指望,咱得指望美國人,美國人能看著共產黨坐天下嗎?他們肯定得插手,美國人一插手,共產黨管保完蛋!周老弟,咱就放心地喝吧!”周和光說:“中國人的事還得中國人辦,交給美國人,蔣委員長也不能答應。抗戰的時候,他就和那個美國人史迪威頂著干,到底把史迪威攆走了。”
林處長瞅一瞅周和光,詭秘地笑了:“你這個無知少年哪,到現在也沒成熟!”又壓低聲音,“你以為姓蔣的就那么干凈?孔祥熙是姓蔣的連襟,孔的女兒孔令侃在上海投機倒把,擾亂金融,蔣經國要懲辦她。孔令侃找到姓蔣的,姓蔣的扔下東北和華北的戰局不管,跑上海把孔小姐救出來了。孔小姐一出來,金元券一落千丈,全國的金融市場亂他媽套了!”周和光問:“這是啥時候的事?”林處長說:“就是前兩天,雙十節前后的事!這是國防部保密局的人告訴我的,千萬不要和任何人說!”周和光良久無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