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關東的冬天,雪大天冷,窮人的日子很難過。日本開拓團搶佔了村民們帶莊稼的土地,好多家冬天缺糧,只能吃糠咽菜,有的家還餓死人了。
秀水屯劉昌德不在家,他娘餓死了。天好聽說這事,急忙跑去看。老人的媳婦有關喪事不懂,只會哭。天好幫忙把該辦的事按老輩人的規矩都辦妥了,還和幾個漢子一同抬棺材。劉家沒地了,老人只能往荒山上埋。天好幫忙抬棺材上山,山陡路滑,天好一不小心腳下打滑,人滾下山坡,摔斷了腿。
天好跌斷腿后接了骨,俗說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她不能活動,只能躺在炕上。姐弟三人圍著天好一籌莫展。
天月抹著眼淚:“大姐,還是到城里的醫院看看吧,這樣不行啊!”天好安慰著弟妹們:“哭什么?鎮上的孟接骨不是給我接了骨頭嗎?躺些日子就好了。”天虎說:“我怎么看著有點玄?他接的對嗎?”天好說:“你放心,他家的接骨是祖傳。”現在是冬閑,家里用不上你,你也該回周先生的綢緞莊了。”
虎子說:“你都這樣了,我能離開你嗎?周先生說了,讓我在家陪你貓個冬。”
正說著話,周和光提著禮品來了。天星笑道:“說曹操,曹操到,真不抗念叨。”周和光笑道:“早就想來看大姐了,有急事進了一趟城,才來,別見怪。”天好客氣地說:“你是大忙人,看我干什么?”“聽天虎說,你這個大姐不一般,我很敬佩。”天好說:“別聽他胡說,也就是一窩狐貍都不嫌臊就是了。”天月說:“看大姐說的,我們可不是狐貍。”大伙兒都笑起來。
周和光說:“聽說是在鎮上接的骨?我看還是到城里大醫院看看就好了,照個愛克斯光片放心。”天好搖搖頭:“沒那么嬌貴。”周和光提起禮品放到炕頭上:“大姐病著,要好好調養,我就不打擾了,這是點小意思,別嫌棄。”
虎子去送周和光,天星打開禮品盒,發現里邊有一沓錢:“大姐,周先生送錢來了。”“這是怎么說的?咱不能接受人家的錢,天月,給人家送回去。”
天月抓起錢攆周先生。周和光正在街上走著,天月呼哧呼哧跑來喊:“周先生,等等!”她跑到跟前,拿出錢來,“周先生,東西我們留下,錢您帶回去。”
周和光看著天月:“我和天虎是東伙關系,他的大姐也是我的大姐,出手相幫不是應該的嗎?”天月說:“我們家不困難,用不著幫,再說,這不是一筆小數目。”“你們是把我當外人了?”天月笑著回應:“你本來就是外人。”
周和光說:“這樣吧,你一個姑娘,挑著貨郎擔子走街串巷,我看著都心酸,你拿這些錢租個鋪面,從來都是坐賈行商,做買賣得有自己的地兒。”“謝謝您的好意,我們沒法回報您。”“算我借給你的。”“我們不借貸。”天月把錢塞給周和光就跑。周和光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只到看不到了才回家。
天好躺在炕上不能動,虎子到山上去套兔子,可是,套兔子的人比兔子都多,一連三四天都是空手而回,天星對大姐說:“屯里家家鬧糧荒,不斷有餓死的。昨天,馬老太太也餓死了,她兒子被抓勞工,剩她一個人沒糧吃。聽說秋田村上給她送過半袋糧,她餓死也不吃日本人送的糧,臨死手里還抱著她家的家譜。”天好一陣難過:“唉!都是日本人作的孽!”
天星說:“現在冬閑,也沒活干,咱們是坐吃山空,熬不到春天也要揭不開鍋了。我想到秋田家看看他雇不雇短工。”天好說:“也好,去看看吧。”天星到秋田家說明來意,秋田村上急忙點頭答應,說他早就有這個意思。
周老太太病了,躺在炕上直哼哼。周和光請了老中醫來,老中醫把完了脈說:“老太太,你沒有什么大病,就是有點心火,吃我幾副湯藥就好了。”老中醫辭別周老太出來,周和光出門相送,他問老中醫:“大夫,我媽什么病?”老中醫說:“心病。你們誰惹老太太生氣了吧?”周和光愣怔了一會兒,回屋站在炕前問:“媽,你這是怎么了?大夫說你有心病,誰惹你生氣了?”
周老太太拍著炕席說:“這個家,除了你,誰敢惹我?”“媽,我什么時候惹著你了?”周老太太氣鼓鼓地:“你一直在惹我!你說你三十多歲了,就是不給我娶來家媳婦,耽誤我抱孫子,這不是活活要氣死我呀?”周和光只好推脫道:“媽,這件事急不得,慢慢來,眼下不是沒有合適的嘛。”周老太太一針見血:“誰說沒有合適的?放著天月那么好的閨女你不娶,你想干什么?”周和光有點委屈:“媽,誰說我不想娶了?人家不是不愿意嘛!”“是閨女不愿意嗎?是你沒放下臭架子!”
周和光不服地辯白道:“誰說的?我哪來的臭架子?”周老太太更生氣了:“還給我犟嘴!你從回來,干了點正經事嗎?數一數,在家呆過幾天?像盼皇上似的盼你來家吃頓飯,你今天會朋友,明天考察,考察個屁!生意越做越抽抽,聽說這個月弄不好要虧賬,綢緞莊叫你給開扭扭了!”
周和光說:“媽,綢緞莊我接手不到一年,得給我個適應過程啊。”“買賣虧盈我不論究,你給我整點正經事,對天月下些水磨工夫,看她愿意不愿意!”“好嘛,要我當西門慶。”周老太太說:“哼,你要有西門慶那兩把刷子還好了!”
老太太下了死命令,周和光只得遵命對天月采取實際行動。這天,一伙婦女圍著天月買貨,生意火爆。天月發現,婦女們買了東西都走進周家的大門,頓感疑惑。她對一個婦女說:“大嫂,你給我看著貨郎擔子,我去去就來。”說罷,朝周家的大門走去。
天月直接走進周和光的屋里,見桌子上放著各色小商品,都是天月剛賣出去的貨。天月指著小商品,惱怒地對周和光說:“周先生,你這是什么意思?”周和光尷尬地說:“天月,你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幫幫你。”天月直言不諱地說:“周先生,這個情我不領你的,我用不著你可憐!”“我實在是看你一個姑娘家當貨郎不忍心。”天月氣憤刻薄地說:“我當貨郎硌你的眼不是嗎?好,我從此再不做這個生意了!”說罷,扭身走了。
天月回家把不干貨郎的事對天好講了,天好也說姑娘家當貨郎不合適,不干也好。天月到鎮上找了好幾家店鋪,人家都說不缺人手。她來到一家茶莊,掌柜的也不需人,不過,這位好心的老板給天月出了個主意,他說:“這個鎮子,五行八作什么都有干的,就是沒有照相館,你會不會照相洗相?”
天月說:“在大連街見過照相的,可沒見過怎么洗相。”掌柜的說:“我挺喜歡這行當,迷過一陣子,買不起照相機,自己做了一個,還真能照出相來,你要是有意,我就送給你了,在鎮上照野相吧,
怎么不混口吃的?”天月有點發愁:“我不會洗相啊,也沒有洗相的設備。”掌柜的索興好事做到底:“這不成問題。我這里有本小冊子,上邊有洗相匣子的圖樣,也送給你了,你照著上邊說的做就是了。”“那太好了,讓我怎么謝您呢?”掌柜的擺擺手說:“不用謝,你手藝練成,給我照張全家福就行。”
天月說干就干,回到家立刻照著書本,指揮虎子和天星打造了一個洗相片的木匣子。天好知道這事,高興地著腿下地過來看:“把你能的!鼓搗好了,先給我照一張。”天月說:“行啊。虎子,明天你進趟城,三姐給你開個單子,你給我買些藥粉相紙什么的。”虎子突然想起了什么,把手里的活一扔:“洗相沒電怎么辦?”天星說:“秋田家有電,咱們求求他。”該準備的都弄妥了,天月這個照相師傅開始在自己家里實習一番。虎子扶著天好,在院子里的凳子上坐好,天月給大姐照了一張,過后每人都照了。正好陳大戶路過,天月拉過陣大戶,教了他照相的方法,讓他給姐弟四人照了一張全家福。
天月聰明手巧心細,她按照小冊子上說的方法和步驟,照的底片顯影和定影都成功了。天星領著天月,抱著洗相匣子來到秋田家。天星說明了來意,秋田村上滿口答應。
天月說:“我們不白用你家的電,我可以免費給你們各自照個單身相,再來個合影。”和子高興地說:“好啊,以后我們家的電隨便用。”
天月給秋田村上、和子照了相,然后就和天星到秋田家倉房里去洗相片。相片洗出來了,還真不錯,天月高興地說:“我可以做照相生意了。”
洗好的相片拿回家,虎子和天好都一個勁兒地夸天月能干。天好說:“唉,你們都有事情干,就我躺在炕上,急死我了,我這條腿怎么就是好不了了呢?”天月安慰大姐:“大姐,你急什么?等我掙了錢,送你進城里的醫院看看。”
試驗成功,天月背著招牌,挎著相匣子開始在鎮街上兜攬生意,招牌上是一個比一個漂亮的宋家姐妹的照片。天月喊著:“照相啊,來照相啊……”
幾個日本人喝得醉醺醺地從酒館里出來。一個日本人說:“喂,你們都要當兵去了,那邊有照相的,咱們照個合影吧。”大伙都說要留影,給國內的親戚朋友寄回去,于是走過來讓天月照相,明天這時候取相。
天月今天掙了不少錢,高高興興回來,見天星還沒回到家,就主動去做飯,打算吃過飯給底板顯影、定影。天月正做飯,天星回來了,她看見照相匣子,覺得很奇怪,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機關能把人影留下來,就好奇地打開相匣子,可是里面沒什么。她端著相匣子問天月咋回事,天月一看二姐把底板都跑了光,就哭著捶打天星。天星說:“大不了給他們重照,實在不行,把錢退給人家。”
第二天,那個組織照相的日本人來取相片,天月一臉歉意:“對不起,底板走光了,我給你們重照好不好?”日本人氣呼呼地說:“啊?重照?我的朋友都分手了,還怎么重照?”天月只好陪著笑臉:“那就退錢吧。”
日本人大怒:“我和朋友們聚到一起容易嗎?他們當兵去了,說不定哪天戰死,退錢就完了嗎?”日本人說著,搶來天月的相匣子,砰地一聲摔到地上,相匣子散架了。天月驚得目瞪口呆,她想,這個掙錢的門路又走不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