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娘牽藤扯蔓地排除了一圈嫌犯, 道:“也就是前幾日蕭大爺說要給郡主弄只雀兒來,早晚也聽幾聲啁啾,可郡主又不要。”
蕭堯?我的記憶仿佛跌入了深谷, 一些飄泊無依的殘片油油地在向我招搖, 我摁著腦門, 緊鎖雙眉想啊想, 好像在哪里, 有一個關于蕭堯的記憶......
終于,陰沉的天空中靈光一閃,我興奮地抓住了度娘的胳膊, 道:“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我們剛到西京的那一天,蕭堯給陶掌衣抓過一只玉頂兒, 陶掌衣說要是馴好了, 能銜旗串戲呢!”
度娘的臉上也豁然開朗, 笑道:“這就是了,既能銜旗串戲, 就能下毒,只是鳥雀可不會像人一樣,看碟子下藥,所以就在兩碟蓮子糕里都下了毒。”
心里“咯噔”一沉,我猛地站起來, 道:“這可了不得了, 王妃怕是要下手呢, 咱們趕快進府, 提醒爹一聲!”
度娘氣定神閑地扶我坐下, 籌謀道:“郡主先別忙,我看未必如此。曼陀羅花可不是下毒殺人的上佳之選, 中毒之人只要救治及時,是無礙的,依奴婢看,是有人想要扳倒阮妃,故而施此小計,意不在殺人。”
我暗自思忖,方覺度娘說得有道理,今日在聽松堂這么一鬧,阮媚兒這保留作品兼壓軸節目,從此便被打上了一個殺人兇器的恥辱標記,不管下毒的是誰,總之伊的童年是被毀了,我想爹以后再也不會嘗一嘗伊的廚藝了,結果不言而喻,就是:失寵!
度娘笑著寬慰我,道:“郡主放心,王妃與王爺好歹也是多年夫妻,說她爭寵是真,卻還不會這樣絕情。”
真是這樣嗎?但愿如此吧。不過早起經歷了這樣一番風起云涌,我再也提不起精神,用膳的時候,心理都有了陰影,總覺得食品安全沒有保障,所以,當吳悠悠眉花眼笑地在我面前攤開那一包珍珠粉的時候,我心里只是暗暗懷疑伊給我送來了□□。
我懷著酸甜苦辣的亂燉心情,看著吳悠悠,道:“悠悠,你......”
悠悠小姐以為我被伊的禮物打動得感激涕零了,嫣然一笑,道:“嫂嫂何必客氣,都是一家人嘛!”
誰跟你客氣,我在發愁,你走了之后我怎么處理這些面目可憎的東西,往臉上抹是肯定不敢了,就是埋到土里就有核輻射的危險。誰讓你來的這么是時候,我剛剛被蛇咬了一口,你就提著根井繩來了。
然而伊自然不知道我復雜的心理活動,曼聲道:“這是交趾國貢來的珍珠,一顆有指頭般大小,光滑圓潤,做成首飾價值連城呢?”
那你為什么不做成首飾送我呢?吳小姐很快給了我答案,伊笑道:“妹妹想著,嫂嫂什么珠寶沒見過,怎會稀罕那些?倒是碾作粉末,每日拿牛乳和了,臨睡前敷在臉上,可保肌膚光澤,青春永駐。若沒有牛乳,拿白水和,也是極好的。”
我看了一眼吳推銷員,笑道:“真難為你想著,多謝了!”
吳悠悠受寵若驚道:“嫂嫂何必客氣,都是一家人嘛!”
我笑得太久,肌肉有點僵,忙舒緩一下表情,問道:“做這個很麻煩吧?”
悠悠小姐柔弱無力地捏一捏自己手腕,道:“啊呀,可不是,我用石臼碾的,手心里都脫了一層皮呢!”
我渾身也快脫了一層皮了,當天空落下一個圓滾滾的東西時,一定不會是餡餅,倒極有可能是鐵餅,摩拳擦掌地想到把你砸個頭破血流。
我沉一沉,笑道:“多謝你了,無功不受祿,我也沒有什么送你的,”我回頭叫道,“度娘,把我那串羊脂白玉的明珠瓔珞拿來,送給表小姐。”
那串瓔珞是爹昨兒剛賜給我的,皆是上好的東珠穿成,附著一塊羊脂白玉雕的雙魚戲水的圖案,玲瓏剔透,算得上超白金限量版了,還是很拿的出手的。
吳悠悠自然不會收,我早料到伊會謙讓一番,不想卻如此堅決,推來推去,伊終于珠淚縱橫,悲悲戚戚地向我哀告道:“實不相瞞,妹妹是有求于嫂嫂,才會前來,求嫂嫂幫妹妹一把?”
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我一邊扶伊起來,一邊安慰伊道:“有什么事大家一起商量。”一邊心里卻捶起小鼓,不知伊又會給我出什么難題。
伊哭哭啼啼道:“家父因政績卓著,被提拔為都水清吏司主事,但寧遠縣令李拱早就覬覦此職,欲要疏通關節搶了父親的職位,家父年邁,若此番再不得入京,便要在蜀地客居一世了,妹妹求嫂嫂向王爺說情,讓妹妹能與家父團聚吧!嫂嫂,我拜佛拜真佛,您是王爺的掌上明珠,您說上一句好話,這件事易如反掌。”
易如反掌?就為著要我說一句話,所以這顆明珠才慘遭屠戮香消玉殞了。
怪不得呢!蕭丞相勞軍去了,朝中沒了說話的人,悠悠小姐把主意打到了我這兒,伊是什么人我清楚的很,還真是翻臉如翻書。況且就是伊沒有那些前科,我也不會要爹為了我徇私枉法,只是伊這樣天天來纏我,該怎么打發?
我試著在伊面前作知心大姐狀,道:“這事你可以去求太太或是二弟呀!”
吳悠悠拭淚,道:“我已去求過了,表弟那日恰好也在,可還沒等我開口,太太就叫我不必說了,說如今蕭丞相才受責罰,再叫王爺說他為了親眷徇順私情,豈不罪上加罪,太太口氣堅決,我也不好再張口了。”
蕭夫人自然不會為了表弟的事反叫蕭丞相獲罪,所以蕭賢恐怕也不會管,正在我愁眉不展的時候,度娘這場及時雨嘩啦啦從天而降,伊笑道:“表小姐不必擔憂,方才您說拜佛要拜真佛,這話不錯,可真佛不是我們郡主,也不是王爺,而是蕭二爺,俗語說:‘縣官不如現管’,他是吏部郎中,正經管官員轉徒之事,如今就是郡主去求了情,若吏部不舉薦令尊,終究無用,表小姐又何必舍近求遠呢?”
吳悠悠低頭思忖一陣,半信半疑道:“可是表弟,他能應允嗎?”
度娘笑笑,眉宇間一派清風朗月,道:“表小姐沒試過,怎么知道事情成與不成呢?”
悠悠小姐的微縮版丹鳳眼轉了兩轉,道:“既如此,妹妹就去試,若不成,還要來攪擾嫂嫂。”
伊還賴上我了。
定窯青花蝠壽撇口瓶里養著一枝睡蓮,亭亭凈植,香遠宜清。我無力地嘆了口氣,責怪度娘,“你叫她去求蕭賢,萬一蕭賢也不答應,她不是還得殺回來?”
度娘自信滿滿,笑道:“蕭二爺一定會答應,您就放心吧!”
我一腦袋疑云飄飄,問道:“為什么?”
度娘笑道:“實話告訴您吧,蕭二爺連舉薦的折子都寫好了,只怕這會兒工夫已經遞上去了!”
我莫名驚詫了。度娘什么時候變身克格勃了?這樣機密的消息都能探聽到。
度娘見我滿臉疑惑,一壁用指尖挑起一點珍珠粉望聞問切,一壁對我解釋,“郡主不是叫奴婢把桃花胭脂送給嬋娟姑娘嗎,昨兒晚上我想著左右無事,不如去走一趟,就去了翠景溪,恰巧蕭二爺當值沒在家,我就把胭脂送給嬋娟,又陪她聊了一回。不想良辰給奴婢端的茶太燙,奴婢一失手,竟灑在了蕭二爺的案上,一幫人手忙腳亂地收拾書案,我一撇眼,就看到蕭二爺的折子了,想必是那日吳小姐求太太,太太不答允,蕭二爺私下里權衡利弊,決定舉薦他舅舅。”
我略略寬心,問道:“那么真是李拱要搶吳小姐父親的官位嗎?”
度娘不屑地撇嘴,道:“哪里是人家要搶他的,是工部有了這樣一個空缺,王爺念著李大人年邁,想要調他入京,怕是吳小姐的父親覺得有縫可鉆,就叫他女兒謀劃的。”
本來手里捏著一片睡蓮的紅瓣,此時不覺一使力,紅瓣齊齊斷為兩截,我輕蔑說道:“虧她還好意思來求情——可是蕭賢這回怎么這樣糊涂,難道真要因為舅舅寒了李大人的心嗎?”
度娘放下一撮珍珠粉,笑道:“郡主放心,二爺在這上頭,可變通著呢。別看這吳允宗見錢眼開,卻是個治水奇才,如今各處水患橫行,正是須要他效力的時候。至于李大人,二爺定會給他個京官調他回來,二爺是在吏部做事的人,他肯說一句好話,才真真是易如反掌呢!”
我放心了。一低頭看見那堆珍珠粉,問度娘,道:“這個怎么辦呢?”
伊笑道:“她既是來為她父親求官的,送的也必然是好東西,我方才鑒貌辨色,這是白蝶貝產的珍珠,名貴的很呢!又不知吳大人是從哪里貪來的。”
睡蓮的幽香溢得滿室芬芳,刺激得我整個人都耳聰目明起來,我笑道:“我也學一學蕭賢,還是別把事情做絕了,橫豎她也不會再來攪擾我了,你還是把這串羊脂白玉的明珠瓔珞拿去給她,也就不欠她什么情分了。”
度娘領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