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堯正要伸手扯我衣服,聽到動靜,突然一回頭,看到屋里空空如也,彌漫著濃濃的曖昧氣息,俯在我耳邊低語,“潭王最鐘愛的孝順的女兒,出了閣也一定是賢德媳婦,一定不會給老王爺丟臉的。從今以后,我們夫妻恩愛,郡主也必定不會像你妹子落雪郡主那樣,天天跑回王府,惹外人議論,不過——”蕭堯眼波流轉,仰天一邪笑,“我們這樣恩愛,若三年之后,你仍不能為蕭家開枝散葉,那算什么?呵呵,對,我忘了,”蕭堯一拍腦門,“你目不識丁,怎么懂得三綱五常,讓我來告訴你,這是‘七出’第一條,無子!休無赦!”
蕭堯完成了他給我私家定制的,激情四溢的演講,帶著勝利的笑容,往旁邊的碧紗櫥上一躺,閉目養(yǎng)神去了。
我快氣瘋了?原以為這人只是自大一點,自戀一點,沒想到這樣陰險毒辣老謀深算,我真后悔沒從鄭醫(yī)官那兒偷一粒鶴頂紅,直接給他來個人道毀滅。
就這么一生氣的工夫,謝媽媽還以為我們顛鸞倒鳳沒有節(jié)制,輕輕地在外頭叩起了窗戶,我羞憤交加,一骨碌爬起來,沒走兩步,我就餓暈了,伏在地上只聽到度娘她們跟頭骨碌地進來,聲音忽遠忽近,在我耳邊嗡嗡地響。
迷迷糊糊地好像是蕭堯的手臂扶我半坐在地上,又聽見謝媽媽嘮嘮叨叨不住地埋怨蕭堯,“不是媽媽說你,新娶了媳婦恩愛是好事,可凡事要有分寸,郡主身子嬌弱,哪經(jīng)得起……”聽得我差點七竅流血,我聚起渾身力氣,向度娘吼道:“快去給我拿吃的!”只是連餓了兩天,所謂的吼聲,更像是慘遭□□之后的聲嘶力竭。
我默默發(fā)誓,蕭堯,你等著吧,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然而,人倒霉的時候,頭皮屑掉下來,都會砸到腳。因為世上的惡心倒霉事兒都具有怨婦的特質,最怕寂寞。他們從來不肯形單影只地孤身造訪,而永遠是出雙入對,一旦盯上你,絕對要事不做絕死不休!
在我險些成為蕭府朱門酒肉叢中,一具別出心裁的餓殍的第二天,蕭堯與一幫朋友應酬去了,我被蕭夫人召喚到她的身邊。
蕭道恒夫婦平日居處在榮安堂的后面,一處叫惠風軒的地方,兼作蕭丞相的書齋,度娘陪著我,還沒走進院子,一股融融的暖意便撲面而來。
春歸夏盡,本是秋寒初至,意興闌珊的時節(jié),惠風軒卻處處繁花盛開,滿院馨香流溢,大朵大朵的菊花朝你綻放燦爛笑容,塔菊、綠菊、文菊、五頭菊、吊藍菊、大理菊、金繡球愣把一片秋意蕭索開成了春意盎然,又有一盆一盆的木犀,堆堆疊疊,播撒無限馥郁芬芳,走進庭院,只見芳草鮮美,落英繽紛,如果不是滿滿當當?shù)慕瘘S色布景,恍惚間真有誤入桃花林的錯覺。
蕭夫人正襟危坐在堂前,見我進來,嘴角彎出了一個得體的弧度,指著旁邊的一把搭著銀紅撒花椅搭的櫸木圈椅,不失莊重地道:“坐吧!”
我行了禮,輕飄飄坐下,心里想著不知這位親愛的婆婆大人打算亮什么招數(shù)。
蕭夫人淡淡一笑,道:“你嫁過來,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今后我凡事也有了個幫手,我這心里,高興地什么似的,昨兒老太太也對你一百個滿意,我這心里,就又踏實了些。”
我立即聯(lián)想到,蕭賢的那副復讀機腔調是從哪兒來的了,說了半天,就是不知道伊在說些什么。
話雖如此,我也不好把伊干晾在那兒唱獨角戲,于是欠身恭敬道:“母親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媳婦去做就是了。”
蕭夫人掩口笑道:“郡主金玉之體,雖是千伶百俐的,我又哪敢提‘吩咐’二字呢!”
我忙陪笑道:“母親此話差矣,母親剛才也說了,我們都是一家人,又何須見外?”
蕭夫人春光燦爛了,笑道:“怪不得人家都說潭王教女有方,果然如此?!币幌氲绞捈覀€個都要把我的思想道德評價跟爹來個捆綁式打分,我就忍不住咬牙切齒,伊又緩緩說道,“大婚那日多虧你和堯兒給老太太喝的參湯,可是你放了什么東西進去?”
我心里打了個寒顫,轉念一想,一點不奇怪,伊跟袁王妃是堂姐妹,姐妹一脈,在情報工作方面有著百年不遇的天賦。不過我也不是白混的,略一遲疑,便從容答道:“連日來準備婚事不免心火旺盛,因此我在湯里加了一點牛黃?!?
蕭夫人點頭笑道:“是了,不想歪打正著,卻治了老太太的病?!币涟颜嫦嗝摰靡唤z不,讓我馬上意識到這是個厲害角色,頓時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伊大概也覺得自己剛才說得話露骨了一點,立馬再來打圓場,道:“不管怎么說,老太太總是托你的福才得大安的。”經(jīng)過伊方才那一番真相大揭秘,這話現(xiàn)在怎么聽怎么刺耳,“堯兒雖然不是我生的,倒底我是他的嫡母,我的堂姐又是你的嫡母,我待你,也如親生的女兒一樣呢!”
我笑而不語,心想,又改打溫情牌了。
蕭夫人笑道:“你公公侍母極是孝順,堯兒自幼跟著老太太長大的,以后你只要伺侯好了老太太,也就是盡了孝道了?!?
我低頭恭恭敬敬地答道:“是。”
伊端起案上的粉彩百花碗,呷了一口,沉吟了半日,方道:“古往今來為人婦者,若要侍奉公婆丈夫周全,須得講‘四德’你可知道這‘四德’都是什么?”
度娘顯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我來不及多想,因為伊這一說,我才想起昨天蕭堯說的那個萬惡的“七出”,還沒來得及問度娘,這又來了個“四德”,我總是這樣,明明收集了一堆問題想要問度娘的,到了跟前就想不起來了。我憤憤地想,怎么這家人總要跟數(shù)字過不去,動不動就給別人出個問答題。
蕭夫人見我半晌不答,顯然是不知道,于是無比寬容地笑笑,道:“是婦德,婦言,婦容,婦工。”
伊這一說,也勾起我的回憶了,這個“四德”,度娘確是給我講過的,只是我心不在焉,當時就著四塊蜜餞鴨梨吃下去了。
我忙站起來,作低頭認錯狀,“媳婦愚昧,還請母親多教導?!?
伊伸手示意我坐下,笑道:“不記得也沒什么,關鍵在做,這里頭可有你不擅長的么?”
伊繞著地球公轉了三百六十圈,原來重點在這里,我終于總結出,蕭賢跟他娘還是有不同之處的,蕭賢繞個大彎子又回到原點,蕭夫人繞個大彎子,也回到一個點上——陷阱!
我細細一忖,緩緩答道:“媳婦愚鈍,但有一顆誠心孝敬公婆,這‘婦德’媳婦有,媳婦讀書不多,但對長輩從無不敬之言,這‘婦言’媳婦也有,媳婦容貌粗陋,但衣著裝扮潔凈,這‘婦容’媳婦也有,媳婦不擅長的,唯有‘婦工’一樣,女工針線,以后還請母親多多指點?!?
蕭夫人茶碗一撂,驚訝道:“這怎么行,女工針線乃女子正事,也罷,往后你就跟著度娘好好學,五日之后,拿你做的兩色針線給我看?!?
兩色針線?就是王府中心靈手巧的繡娘,也要做好兩日的——當然,我比繡娘做得要快那么一點。
我悄悄抬頭??粗饶镉深拷Y舌到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就知道,婆媳暗戰(zhàn)的第一回合,我一路高歌奏凱班師還朝了。
打了一個小小的勝仗,昨天被蕭堯惡搞的煩躁心情也稍稍平復了。我是個很容易忘掉煩心事的人,回齊眉館的路上,一邊用腳尖逗弄著路邊的雛菊,一邊放聲唱起歌來:溪邊生滿白柔荑,順著水流左右采,純潔美麗的好姑娘,白天想她夢里愛。長長短短白柔荑,左采右采揀揀開,純潔美麗的好姑娘,敲鐘打鼓娶過來。
反正現(xiàn)在逃離了袁王妃的統(tǒng)治區(qū)域,我可以毫無顧忌地唱了,樹上的斑鳩畫眉,受了我的熏染,也滴滴瀝瀝地叫起來,淡淡的秋風輕掃,飄下幾許落紅,穿過兩三架秋千,遙遙地飛過花叢,如翩翩彩蝶,身后像有一個人的腳步一踏一踏地跟著我,回頭一看,原來是一片黃葉,在寒風里側手翻一樣溜溜地轉著,撲撲簌簌。
度娘趕上來,為我披上一件茜色紅青酡絨披風,笑道:“就算是逃得一劫,也不必高興成這樣?。 ?
我笑道:“為什么不能高興,這兩天快把我憋瘋了!”
度娘問道:“怎么了?”
我正要看看四處有無閑雜人等,把蕭堯的萬惡行徑告訴度娘,然而向東一瞧,就瞧見了蕭家的侍女青花。
青花抱著一摞大毛衣裳,向邀月臺走去,邀月臺是個向陽之所,蕭家晾曬衣裳差不多都在那兒。
度娘遠遠地就跟青花打招呼,“抱了這么多的衣裳,重不重啊?”一面伸手向青花懷里接下一半衣裳。
青花噘著嘴,嘟囔道:“姐姐還不知道吧,大爺吩咐了,以后我們上夜都不許進爺和郡主的臥房,只能在外頭小榻上睡,外頭屋子冷,我晾晾這幾件衣裳,晚上當被子蓋呢?”
度娘莫名驚詫的看看我,我“篤篤”的說話像刀剁菜板兒,對青花道:“這樣也好,這是你們大爺心疼你們,不讓你們夜里起來當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