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點懵, 爹這是要我密境追蹤嗎?
爹平靜無波地笑笑,道:“我當然要放在一個最安全的地方,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地方。”我在想, 蕭府嗎?那也太狗血了吧!爹站起身, 把他坐著的那張香樟青鸞雕花椅子放倒, 在其中一根腿上擰了一下, 一塊活塞樣的東西被擰下來, 爹又抓著椅子輕輕一拽,一隻通體烏黑線條流暢,刻滿金色小篆的虎符落了下來, 爹說道,“你看!這是可以調(diào)動朵顏三衛(wèi)的虎符, 朵顏三衛(wèi)是拱衛(wèi)王府的近衛(wèi), 就算西京被困, 他們?nèi)耘f可以憑藉剽悍的戰(zhàn)鬥力保護王府中人的安全。”
我問爹,“那爲什麼不繼續(xù)藏在這兒?爲什麼要拿出來呢?”
爹無限蒼涼地搖搖頭, 道:“這兒已經(jīng)不安全了,王妃和蕭道恆,他們隨時可能連成一線,有時候枕邊人,也是靠不住的。”
總算爹還是心明眼亮的, 這幾十年的鹽, 終究也不是白吃的。
我望向爹灼灼地目光, 問道:“那麼爹準備把這個藏在哪兒呢?”
他詭秘地笑了笑, 道:“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 我準備把它藏在蕭府!”
恭喜我吧,答對了!儘管思維跳躍了點。
可是看著這個可以予取予求的虎符, 我寒毛直豎,越是光芒萬丈的東西,越容易讓落入萬丈深淵。我小心翼翼地說:“女兒......女兒怕有負爹爹所託。”
爹笑道:“你不會!爹不會看錯!”
我莫名驚詫了,問爹:“爲什麼!”
爹撫摸著我的雙鬟髻,笑道:“有兩點原因,其一,你孝順。你雖然沒在我身邊長大,但是阿瀾生的女兒,我相信。其二,你聰慧。你知道落雪在微風苑引了湖水來戲弄你,你卻不上鉤,是‘金蟬脫殼’,你故意寫個白幡樹在那兒,引凌霜入轂,是‘李代桃僵’,至於你用了什麼法子不聲不響地打發(fā)了雲(yún)裳,爹就不得而知了,所以,交給你,爹很放心。”
原來爹一直都知道,只是不動聲色,薑是老的辣,果然是海枯石爛的真理。
揣著這顆□□,我特意掐算著蕭堯去了衙門之後,才懷著七上八下的心情回到蕭府。度娘去收拾細軟去了,我向牀上一坐,開始犯躊躕,把這塊燙手的山芋藏在哪兒呢?
這屋裡的一切,我能動的,蕭堯也能動,如果被他發(fā)現(xiàn)了......我終於明白昨天以來我太空失重的般的忐忑來自於哪裡了?我怕的不是一旦有變,我會因爲手握虎符而身臨虎穴,當然爲了我那虎虎生威的爹,我就是明知山有虎也會偏向虎山行的。我怕的是這道引人龍爭虎鬥的符,一旦貼在齊眉館,就會在我和蕭堯之間形成一條無形的鴻溝,日以繼夜地對我們虎視眈眈,致使我們這臺龍吟虎嘯的愛情交響,最終只餘一個虎頭蛇尾的結(jié)局。
我長嘆一聲,真是騎虎難下了!
但是無論如何,總得給它找個藏身之所吧。我想到了度娘。伊足智多謀,並且是爹指給我的,他的眼光不會錯,我叫了幾聲度娘,卻不見人影,走到院子裡,再叫,一個人影從玫瑰花叢裡鑽出來,笑道:“才收拾了些東西,郡主有什麼吩咐?”
我靜靜地點手兒叫伊過來,緊閉了房門,把爹昨天給我虎符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度娘沉思良久,忽而眼皮一跳,似有一簇火苗跳動眉間,道:“奴婢想,可否藏在郡主的鳳冠裡?”
心中豁然一亮,徘徊不去的雲(yún)翳倏然散盡,嫁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一件紀念品,當然如果有幸保留得久一點的話,升格爲文物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除了自己,別人不會穿用,蕭堯就是一時興起想瞻仰一下的話,也得請我這個獨家模特配合。在嫁衣的鳳冠裡縫個天衣無縫的暗袋,對我來說易如反掌。
我拍拍度娘,笑道:“還是你聰明!”
度娘還沒來得及謙遜一番,只聽屋外一聲音淒厲的慘叫,像一隻尖銳的爪子撓在心尖上,讓我毛骨悚然。
頭髮一根根直豎起來,我問度娘:“這是什麼東西?”
度娘很快鎮(zhèn)定下來,側(cè)耳細聽,猶豫道:“難道是野貓?”
蕭府夜裡素來有野貓出入,但這些識趣的小東西很懂得晝伏夜出,從不與人“撞時”,而且剛纔那撕心裂肺地叫聲,就跟垂死掙扎一樣,不會有貓正在這兒舉行盛大葬禮吧。
度娘沉靜道:“我出去看看。”
說罷娉娉婷婷地走了出去,眨眼的工夫又驚惶失措地跑回來,手抖腳顫地說道:“郡主,那隻野貓死了!”
我差點無法控制嘴角的抽搐,度孃的神情,就像是給一隻野貓播訃告,章魚保羅英年早逝也不會引起伊這樣大的震動吧,伊什麼時候變成極端的動物保護者了?
可是度娘下一句話讓我徹底明白了,爲什麼伊會是這樣一副觀賞恐怖片的表情,伊說道:“那隻貓是吃了咱們的蓮子糕死的,嘴角吐出的白沫裡還有蓮子糕的渣兒呢!”
我瞬間石化,腦子裡反轉(zhuǎn)了千百個念頭,最終被我一一否定,我想破了腦袋也想不通,誰要往我的蓮子糕裡下毒?誰又能下得了毒?蓮子糕是我昨日早起現(xiàn)做的,爲了確保新鮮,做完之後度娘就把它裝進了食盒,一直放在齊眉館裡。王府裡或許有敵視我的人,但是她們都沒有機會,我的壽禮才一呈上就被送到了聽鬆堂的耳房裡,與衆(zhòng)人的獻的壽禮擱在一起。
我囁嚅道:“昨兒吳悠悠來的時候,你有沒有留意她......”我總覺得伊昨天有點無事獻殷勤。
度娘迅速地答道:“不是她,奴婢就怕她耍什麼花招,所以盯得她很緊。”
想了半天沒有頭緒,度娘說:“奴婢把剩下的蓮子糕拿進來,再看一看。”
不一會兒,度娘用撕下的一大片芭蕉葉子捧了那一堆罪證回來,拿了一根竹棍拔攏半日,又放在鼻尖細細地嗅了一回,然後就託著腮幫子入定了。
我不好打斷伊的沉思,只能茫茫然看著那幾塊蓮子糕發(fā)呆,在剩下的糕點上還有野貓細小的齒痕。
度娘慢慢睜開雙目,我迫不及待地問伊:“怎麼樣,有什麼頭緒了嗎?”
伊失落地搖頭。然後身心俱疲地說道:“奴婢只知道這是曼陀羅花的毒,毒發(fā)後使人面色潮紅,躁動不安,曼陀羅花常見於大理,中原很少見到,京城裡那些富戶也有家養(yǎng)此花的,卻也是從大理移過來的。此花雖有毒,毒性卻不強,除非是大量服食且不去救治,否則,還真是毒不死人。”
我見伊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遂把存在心裡的一個疑惑說了出來,道:“爲什麼我和阮媚兒的蓮子糕裡都被人下了毒?”
度娘突然眼皮飛快打開,幽深的眸子裡精光一輪,道:“而且萍妃中毒時的癥狀,與中曼陀羅花毒的癥狀一樣。”
似乎漸漸有了一些眉目,我問伊:“難道是有人下毒之後發(fā)現(xiàn)張冠李戴,故而又在另一盤點心中下了毒?”
伊咬著脣想了想,勉強點頭道:“現(xiàn)在看來好像是吧?”然而伊臉上的疑雲(yún)始終沒有散去,我也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妥,隔了半晌,度娘突然搖頭,說了一句:“不對,不對,不是......如果有人知道咱們的蓮子糕裡也有毒,必然會萬般阻攔奴婢取回,可是昨天我很容易就拿回了東西,不然若叫郡主吃了中了毒,事情就非同小可......若說有人想要害郡主,也必然要想一個一擊即中的法子,取回來,誰又知道咱們會拿給誰吃的?”
這個可能性也被否定了,看來蓮子糕事件真要成爲一個無頭公案了,我看著這盤一臉倒黴相的點心,竟然出現(xiàn)在爹大喜地壽筵上,真是晦氣浩蕩。拿起竹棍一陣猛戳,焦躁道:“反正也理不出頭緒來,回頭你去王府知會爹一聲,叫他小心便是了,這件事還是從長計議吧!”
度娘卻紋絲不動,怔怔地看著那一堆魂飛魄散的點心,輕輕拔開一點碎渣,大惑不解地“咦”了一聲,拉著我,說道:“郡主你看,這是什麼東西?”
我瞪得瞳仁都快擴散了,纔看清楚在碎渣的縫隙裡,靜靜地伏著一根細細地絨毛,簡直是挑戰(zhàn)肉眼觀察的極限,我一下子聯(lián)想到“明察秋毫”這個有點強迫癥傾向的成語。我問伊:“這是什麼毛?”
度娘對我擺擺手,怕一出口說話,那根輕於鴻毛的東西就會杳然無蹤,全神貫注地看了又看,才擡頭對我道:“這像是鸚歌畫眉身上的細毛。”
我一面飛快地思索著,一面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可是......咱們府裡......並沒有......”
是的,老太太有氣喘的毛病,最怕鳥雀細毛,蕭夫人養(yǎng)的那隻黃耳,都看管得極嚴,從不在府中亂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