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向杜鵑攜著王新意的手，王長喜跟在后面，一起進了爸爸家的門。

王長喜點著了帶來的一掛爆竹，往門口一扔，爆竹“噼里啪啦”的響了起來。

就著爆竹聲，王長喜過來和杜鵑王新意一起向爸爸道歉。

“打響爆竹賠禮”，是當地一種很誠意的道歉方式，就跟“負荊請罪”差不多。

就算有再大的怨仇也都原諒了。

想想墳已經埋了下去，是無可挽回的了，人家也賠禮道歉了，記恨也不值得，爸爸強打精神接待杜鵑。

杜鵑從包里拿出一疊百元鈔票放到飯桌上說：

“聽說東子在做屋，這些錢就算是我幫忙的吧”。

爸爸和媽媽都要推辭，杜鵑流淚說：“叔，嬸，你們不收這錢，是讓我們這些做小輩的一輩子良心難安哪，你們就收了吧?！?

說到最后一句，幾乎泣不成聲。

媽媽也受了感染，抹了一下眼淚又擤了一把鼻涕。

爸爸將錢接了過來，安慰道：“杜鶻哪，也不要太傷心，總算了卻了你爸這場心愿，盡了孝道。你爸在天之靈也該瞑目了。”

“就是為難了叔和嬸，我們心里都過意不去?！?

“沒什么，那山頂上的地挺寬，百年之后還有個地給我睡?！?

“叔的老大在做屋？”王新意插口道。

“嗯那，快一層了?！?

“那得趕快做，爭取在十月前做完吧?！蓖跣乱庖贿咟c頭一邊思索著說。

“十月前？怎么了？有事發生嗎？十月前……嗯——做是可以做完，就是要把師傅抓緊，恐怕也要多花點錢。”

王新意笑了笑，杜鵑也微笑說：“叔，我當家的說出的話，當然是有根據的。你就趕緊做吧，錢的事你放心，手頭短缺就讓二哥給我支個聲，直接去縣里找我也行，新意，抄個地址給傳叔。”

王新意應聲抽出紙筆，寫上自己公寓的門牌號碼，遞給爸爸。

爸爸接過王新意遞來的紙條，掃了一眼，連聲說：“謝謝！謝謝！”

“應該的，叔成全了我們這片孝心，那是什么都報答不了的?！蓖蹰L喜感激地說。

頓了一下，王長喜又說：“叔，上次我跟你說的貧困貸款的事，已經有著落了，我爹的事一結束我就把這件事給你辦妥?！?

“那真是麻煩你了?！卑职中拇娓屑さ卣f

“沒事那我們先走了，”杜鵑轉身朝門外走去，王新意隨在杜鵑身后。

爸爸一家客客氣氣地將他們三人送出了門。

望著杜鵑的背影，轉頭朝老伴望去，見她也怔怔的，媽媽感覺到老伴在望她，也轉過頭，相視一笑，多少言語在眼神中傳遞。

王長喜樓房。

一樓：

“叔是個好人?！睘鯘崒ν蹰L喜說，在床上翻了個身。

“可惜這年頭好人總是沒好報?！蓖蹰L喜嬉笑著脫掉外套往床上一撲摟住了烏潔。

“你爸爸今天才上山呢?！睘鯘嵟又碜?。

“他現在睡得可安穩呢，如愿以償了。我也要如愿以償了。哈哈！”

“輕點！”

二樓：

“杜鵑，你肚皮上的這只小豬真可愛，又粉又嫩的，嘖嘖！”

“死開！”杜鵑將丈夫的頭使勁推開，“誰有心情跟你鬧?！?

“死者死矣，我想你爸爸也不希望你這樣不開心的。何必呢？人生得意須盡歡……”

“干什么！放開，我有話說?！?

“什么？”王新意坐直了身子。

“我都覺得對不起叔，他可是冒著滅勢九族的風險呢?！?

“沒有的事。迷信罷了?！?

“可他們信的，叔也一定信。他可是個好人?！?

“好人？好人只不過是被人利用罷了?！?

“不準你這么說我大哥?！?

“不說也是事實。你大哥比你二哥心機深多了。呵！也虧他想得出來，先斬后奏！”

“好了好了，睡你的吧！早知惹出你這么多話，就不跟你說了。”

墳地的事就這樣平息下來，就像一石入水，雖蕩起層層漣漪，卻不免隨時間淡去，石子沉入水中，水面平靜如故。

爸爸心里將這事淡忘了不少，加之杜鵑的誠心化解，他已經不再恨人了。

只是每當站在村頭仰望，向新國的新墳迎面而來，似乎在說：“現在我可勝了你了”，他心中就不免有些遺憾。

大人可以將這事藏在心里不說，但小孩子們言語無忌，在口角上罵了出來以戰勝對方也是有的。為此倒惹出一場事故。

向新國下葬不久，小龍小虎照例和向保國王長喜的孩子以及賴瘌痢的獨子金寶一起玩耍。

玩著玩著就產生了爭執，最后成了互相謾罵，最后，連蘭花也加入進來，這邊是小龍小虎蘭花，那邊則是向富向貴向娜向毛毛向純純和金寶。

蘭花嘴皮子利索，雖是人少，但毫不怯弱，只見她左手插腰右手指向對方陣營罵道：

“一粒谷，兩粒谷，你媽死了沒人哭；一把柴，兩把柴，你媽死了沒人埋；一枚針，兩枚針，你媽死了變瘟神；一把刀，兩把刀，你媽死了用火燒；一把尺，兩把尺，你媽死了讓狗吃！”

這些自是鄉村小孩編出的罵人順口溜，朗朗上口還帶壓韻。

加上蘭花口齒便給，一口氣罵將出來自是毫不費勁。

那金寶才10歲，不及蘭花會罵，自尊心卻強，蘭花這樣罵將下來，他是一句也插不進嘴，幾次都被打斷，只急得滿臉通紅，氣得團團轉，又想不出什么話來罵，終于“哇”的一聲哭出來，隨手撿起一塊石頭，就砸向蘭花。

蘭花沒料到金寶會動手，腳上被砸了一下，幸好石頭不大，金寶力弱沒砸痛。

但也嚇了一跳，忙跳到一邊。

小龍小虎見金寶拿石頭砸人，自然也就立即從地上撿起石頭來，向富向貴也馬上撿了石頭。

于是幾個人分作兩邊都揚起手里的石頭朝對方人群里扔去。

只因都往后退了不少，距離遠了，那石頭倒也砸不到人。

金寶這時已經消了不少氣，腦子也靈活起來，也模仿著蘭花罵人的樣子，一手叉腰一手指向蘭花。

誰知當時沒看清蘭花是哪只手叉腰哪只手指人，依著平時習慣，他左手指人右手叉腰——金寶是個左撇子。

只聽他說：“你爺爺沒用，讓別人到山上埋墳。你爹爹媽媽也沒用，你一家都沒用！”

這回可輪到小龍小虎蘭花生氣了，小孩子自尊心極強，對父母長輩又是極為崇拜，這時竟然說長輩沒用，而且說的又是自己家大人丟臉的事，自是更加很氣憤，想也不想，抓起一把石子就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