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和向保國相視一眼,兩人就都呵呵笑起來。
王長喜就很煩躁,有一種局外人的感覺:“怎樣完成?去年我還發現有好幾家一點都沒交的?!?
向莊村長又眼望向保國一笑,轉過頭來對王長喜說:“長喜,現在你也是村長了,是自己人,有些事當然要讓你知道。我問你,去年鄉里下沒下我們向莊村委完成了收糧任務的通知?”
“下了,而且還表揚了我們村委。我都覺得奇怪:不是有好幾戶都沒交嗎?怎么還能完成,而且得了表揚?”
“呵呵,這就是關鍵所在了。”
“有什么緣故?”王長喜顯得很熱切。
“你現在不是外人,跟你說自然沒關系。其實我們下到農戶手中的任務冊子上的數目要比鄉里下達的實際數大……”
“也就說收上來的糧要比鄉里下達的任務要多好多?”王長喜馬上接口問道。
“對!就是這樣!所以就算有人沒交,我們也照樣可以完成鄉里的任務,而且還會多出不少。”
王長喜疑惑地說:“這樣做可以嗎?農戶不會反對?鄉里不會制止?”
向莊村長一笑:“每100斤抽5斤是農民和鄉里都知道的事實,只不過抽是抽了,但抽5斤只是一個幌子。所謂‘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鄉里自然知道,更不會說,因為鄉里收來的糧也遠比縣里下達的任務要多。”
王長喜似乎明白了,這不就是媒體上披露的“層層盤剝”么?
國家的任務一路下來,層層加量,最后到農民手中的任務自是比國家規定的數目高多了。
“這樣做不犯法嗎?”
“不犯法吧。國家有規定,地方上可以適當增加一些作為地方財政收入。這‘適當’兩個字,可大有文章可做哪?!?
向莊村長呵呵地笑起來,其他村干部也跟著笑了起來。
王長喜卻在想,原來還有這些玄機呢,難怪這些村長都是一直連任的——有這樣好的油水,誰愿意下來?心念一動,王長喜問道:“那俊偉村長在的時候,你們也這樣做嗎?他沒發覺?”
“那老東西!”向莊村長一臉厭惡:“要是找到合適的人選,他早下臺了。他在的時候他和其他幾個老古板得5斤的抽成,我們幾個私下照分。哈哈,鄉里自然支持我們,好多事都沒讓他參加,瞞著他。那些年可忍得難過,還好找到了你和其他幾個后進,將他們幾個老不死的替了下來?!?
“我?”王長喜迷惑了:“我是自己選上的,大家投的票??!”
“得了吧!那還不是我們暗中活動的結果?否則村長選舉,我們哪有不到堂的道理?其實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們不在,更沒什么‘干涉選舉’的把柄了,其他人會更心服。當然,你的村長也有一半是靠你自己爭取的,你開的條件確實吸引了一些拿不定主意的人。”
王長喜倒抽一口涼氣,覺得自己正陷身一個巨網中,網動身動,不得不跟著動,才驀然明白了這些人為什么會走到一塊的。
正如村官們所料,這回夏糧征收比往年艱難多了。
只有幾個像爸爸這樣實在的,早早交清了公糧,其余的都拖拖拉拉,有的雖然明知賴不掉也抱著拖一天是一天的態度不愿上交。
向莊村委的其他幾個村情況也差不多。
村干部們一點也不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多年的戰斗經驗使他們應付起來輕松自如。
像往年一樣,組織起一隊“收糧工作組”,挑著擔子挨戶的收,慢慢的磨,實在說不通就吆喝一聲直接到谷倉去扒,扒出來過秤挑走,再蠻橫的人也沒辦法。
農民畢竟樸實,知道自己理虧。
過了十幾天,除少數幾個特殊戶外,全村或多或少都交了糧。
交糧的情況當然也很復雜,有交一半下半年再補交的;有交三分之一或少交上百斤幾十斤的。
村官們也都大方地應允——反正有堅強的后盾,還團結了這些人,何樂不為?
任務是不愁完不成的,只不過大家分的少一些而已,因此這情況都在可允許的范圍之內,這就叫“根據國情,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特殊情況也是有的,每年至少有幾十家是一粒糧都不用交的,幾十個村干部會用100斤抽5斤的“工資”抵,自然不需要從家里擔谷出來。
還有些拼命的角色,你要他交糧吧,他就是不交,并且放話:誰要是敢動我的糧就和誰拼命。村干部們自然不會為了大家的事而一個人去觸這個霉頭,最后只有放棄。
遇上這種情況,村干部們還得幫忙隱瞞情況,生怕被其他農戶知道了引起**,以后工作更不好做了。
好在收上的糧數量足夠,少幾戶不交影響不大。
如果說上面的特殊戶勝在拼命,那還有二種特殊戶則勝在“有勢”。
向莊村委六個村每年都選村長和其他一些村干部,因此差不多每年都會替換一些人下來,麻煩的是這些人很多都是知道交糧實際情況的。
每逢收糧時,現任村干部不敢去收,怕往屆村干部不但不交還揭出內幕,那問題就嚴重了。
對于這些人,現任村干部們只有順其自然。不交也不會去催,交的時候自然也不敢多收。
還有一種特殊戶是村里德高望重的人家,這種人家村干部們自然也不上門去催糧,好在這些人家為了愛惜身份面子,一般都會主動交糧。
我家就屬這后一種特殊戶,但從爸爸往上溯,從沒少過村委一粒谷。
爸爸干了幾十年村干部,一些內幕沒看到也聽到了,他發覺他是越來越不適合當村長了。
因此,王長喜取而代之后,他除了一點失落外,并沒有太多的不平,反而覺得一身輕松。
欺上瞞下,報喜不報憂,是基層干部的拿手好戲,在上級與村民之間,如何去協調,怎樣既能完成任務又能不得罪群眾是基層干部的學問。
做好了升官發財,做不好下崗種田。
毫無疑問,像向保國、向莊村長他們那樣連任那么久的基層干部肯定將這門學問鉆研得通透徹底了的。
交糧過后,人們忙不迭地引水灌溉,許多稻田因為缺水而干裂了。
水庫的存水被“秋老虎”猛吸,一天要淺幾尺,而溫度卻沒有下降的跡象,天不降水,井水也一天天往下掉。
新聞聯播和縣電臺都說要注意防旱,說這種高溫干旱還要持續一段時間。
看來,旱災是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