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爸爸羅先平是1953年自然災害時逃荒到嵩山嶺的,那時候羅玉娟才3歲,在逃荒的路上,她媽又累又餓,死在了路上。
羅先平連拖帶抱捱到了嵩山嶺,當時的村長是金先生的父親,見他們實在可憐,就收留了他們。
那時嵩山嶺處在“免糧三年”的安撫政策的最后一年,雖然收成也不好,但前二年不用交糧,余了不少,也還不至于挨餓,加上羅先平正當壯年,又吃得苦,做的工分足夠換父女兩人的口糧了。
當時的會計兼保管員是向新國的爸爸向泰平。
按規矩,除了每個月的口糧,所有工分都得年底結算后再分配。
但羅先平每次領糧的時候都沒有領足過,該當30斤米他只領到20斤——向泰平不讓他領齊,說是怕年底影響大家分紅。
這自然是句借口。
羅先平原本是逃荒被收留的,哪好分辯?
只得忍氣吞聲,但小孩子哪懂得這許多?
不夠吃就哭。
羅先平每天干的是力氣活,能省的也有限,眼望女兒餓得哭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把小嘴巴嘴一張一合的,羅先平心如刀絞,只好行險——晚上去倉庫偷。
前幾次平安無事,第四次被向泰平逮了個正著。
那時候民風端正偷竊的事極少發生,偷竊當然被看作是一個非常嚴重的階級問題。
羅先平被揪了出來,成了新的階級敵人。
在嵩山嶺“斗爭”完后,向泰平堅持要將羅先平送到鎮里審判。
羅先平也不辯解,任由處置。
那個時候,羅先平就住爸爸的媽媽家隔壁,爸爸媽將一切都看在眼里。
晚上悄悄將向泰平克扣口糧的事告訴了金先生的爸爸,金先生父親知道后大怒,心想你自己不也是避禍來的嗎?
找到向泰來旁敲側擊地說了一下口糧的事。
向泰來不敢再堅持送羅先平到鎮上。
并將以前的口糧補足了。
以后,羅先平的口糧也如數稱給,只是神態冰冷,懷恨在心。
知道是爸爸的媽媽告的密后,連她也恨上了。
1958年,全國困難時期,糧食非常緊張,嵩山嶺也吃起了大鍋飯。
突然有一天,還是保管員的向泰平報告說少了上百斤糧,全村嘩然。
大家一致把目光投向羅先平并將他關起來嚴刑逼供,羅先平被逼不過,只得承認偷過,但只承認偷過十來斤。
再逼,也還是說十來斤。
大家自然不相信。
那個時期,一個壯年勞力每天的口糧也只三兩米,100斤糧實在不是小數目,等于是一個壯年勞力幾乎一年的口糧。
這可是大家的吊命糧啊!
羅先平的行為惹起了眾怒。
又正值困難時期,階級氣氛風聲鶴唳的,非常緊張。
羅先平最終被判了10年,解往縣城。
羅玉娟那時已經8歲,舉目無親的,羅先平也知道自己這一走,勢必餓死了她。
押解到縣城的那天,四處朝人下跪,求人收留玉娟。
無奈大家對他痛恨無已,又怎肯收留羅玉娟?
最后爸爸的媽媽不顧自己孤兒寡母力量薄弱,將她收留下來。
幸虧老王家聲威卓著,沒人敢以此搞新的階級斗爭。
見她們日子過得艱辛,還都盡力幫襯,這家一把米,那家一截瓜的,磕磕碰碰的到了文革。
爸爸已經長得虎背熊腰的十分健壯,加上舍得出力,以不到20歲的年齡身當隊長重任。
羅玉娟已經18歲了,雖然家里清貧,沒什么吃的,卻也出落得亭亭玉立,瘦弱弱的更惹人愛憐。
爸爸媽收留玉娟時,她8歲,爸爸9歲,都已經懂事,知道兩人并非親兄妹。
十幾年來兩人朝夕相對,情愫自生。
爸爸媽自也不去阻攔。
那時農村盛行養童養媳的做法,所以在嵩山嶺人看來,盡管當初爸爸媽沒那個意思,但是兩個年青人的結合自是非常自然合理的事。
其實,知道這事的人并不少,只是大家攝于老王家的威德,都不愿去捅這層窗戶紙。
但向新國為了羅玉娟,什么都不顧了,何況還有個張曉婉在旁邊煽風點火。
于是一夜之間羅玉娟被打倒,爸爸也受到牽連。
但爸爸的出身實在太“紅”,紅得發紫。
加上幾代對嵩山嶺的貢獻,大家都不敢太追究,將他頭發的一邊遞光,留下另一邊,成了“陽陽頭”,這是文革時間慣用的一種懲罰。
然后讓他頂著中午的太陽在戲臺面前曬了三個中午。
羅玉娟沒那么幸運,她是“盜竊革命果實”者的“殘渣余孽”,整天批斗,游行。
但也因為爸爸媽的求情,真正讓人受折磨的都免過了。
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恐怕還是某些人也并不想往死里整她。
經過爸爸及爸爸媽的苦苦哀求,終于停止了對羅玉娟的批斗。
條件是爸爸以后必須“積極革命”,拿出表現來,于是爸爸就硬著頭皮沖在前面“革命”。
向莊就是那時候被“革”掉的,因為在“四舊”中,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向莊都沾上了。
不久,“紅衛兵”被“造反派”替代,羅玉娟莫名其妙地被縣里以一紙蓋著“XX革命委員會”大紅印章的命令調走,署名“羅先平”,來接人的車子是縣里的兵車。
嵩山嶺人不知所措,那些以前批斗羅玉娟的頭頭們惶惶不可終日,向新國更是嚇得大病了一場。
幸好上面沒有追究。
這卻苦了爸爸和羅玉娟。
一個車上,一個車下,羅玉娟拉著爸爸的手死死不放,兩人都是淚流滿面,旁邊好多人則大呼痛快,心想自己雖然沒有得到,但爸爸不也沒有得到?心里陡然平順了。
最后,只聽羅玉娟啞著嗓子哭叫:“俊偉哥,你一定要來縣城找我啊!”
車子轟鳴著跳出了爸爸模糊的眼界。
原來,文革開始時,羅先平正好放了出來,他積郁難平,抱著一死的決心瘋狂地“革命”起來,竟得到了上頭的看重,一路青云直上成了縣里的文革主任。
想起嵩山嶺的女兒,很是牽掛,可自己又忙得脫不開身,只好發一紙命令將女兒接來。
本是好意,卻活生生拆開一對鴛鴦,使兩人好不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