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長喜適時趕到,將爸爸的錢推還給爸爸,從自己包里拿出好幾捆錢,恐怕有好幾萬,都嶄新的。
爸爸這才知道王長喜在忘川鎮下車是為了籌錢,內心感激,嘴里不知說什么好,只任老淚肆意地流淌。
中日被推進手術室,晶晶拉著王長喜的雙手“嗵”一聲就跪在他面前。
王長喜嚇了一跳,也是“嗵”一聲跪下去,惶急地說:“大嫂,別這樣。這事都是我的疏忽造成的,我應該負全部責任!否則我良心難安哪!”
晶晶滿臉淚水,什么也說不出口。司機將她拉開后,她就眼睛死死地瞪著手術室的門。
很快,手術室的門打開了,晶晶心里一喜,手術這么快就完了,那就沒什么大問題了吧?
她第一個沖過去問情況,得到的回答令她站立不住,身子一軟,就倒了下去。
“病人已經醒了過來,明天就可以出院。回家后,他想吃什么就盡量買點給他吃吧。”
這當然是判了中日死刑。
中日脊椎骨嚴重挫傷,內臟出血,脊髓也受到損傷,并伴有腦震蕩,語言功能區受影響,中日再也說不出話了。
醫生預言,中日最多只能過三個月。
第二天,中日被拉回嵩山嶺。
留院護理當然能使中日的最后一段時間過得舒適些,但對于一個農民家庭來說,這是不切實際的。
晶晶也不同意住院,她要親自服侍、陪伴中日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中日不會說話,但能想,能輕微的動動手腳,搖搖頭。
這就足以表達他的意愿了——他自己也不同意住院。
王長喜跪在中日床前痛哭失聲,請求中日原諒自己,中日搖搖頭,表示不關他的事。
王長喜哭得更傷心了,哭得比晶晶還要悲傷。
晶晶早就不哭了,也沒流淚,甚至對著中日還能微笑出來。
她笑,中日就哭,枕頭全濕了。
我們不知道這個柔弱的女子以怎樣的意志戰勝悲傷在丈夫面前做出笑臉來,而且笑得還很真切。
但這些我們可以不去管,只要記得,天下間有這么一種妻子就足夠了。
讓我們將所有的敬意都給了她吧!
中日背上開刀,只能伏著睡,翻身困難,當然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晶晶總是微笑著鼓勵著中日忍著疼痛,自己把他的身子輕輕翻轉。怕時間太久傷口破裂,一會兒又將他翻過去。
累的不是中日,而是晶晶。
每當這個時候,中日就要流淚,也不知道是傷口疼還是心疼。
王長喜每天要來三次,烏潔也陪著來了不少次,每次手里都提著許多高級補品,每次都面帶悲戚。
晶晶叫他不要來,他也不聽,照舊天天來,天天提著東西。
一天晶晶實在忍不住了,背著中日對王長喜說:“以后你人來就可以了,不要再拿東西。這么多東西,也不知道他吃不吃得完。以后他去了,我對著這些沒吃完的東西怎么克制得住?”說完埋下頭用指頭揩了揩眼角。
王長喜只好答應了。每天照樣來三次,卻再也不敢提東西了。
二伯家這幾天人特別多,但不吵。
都是得知消息來看望中日的,每個人都在玉芝和晶晶跟前勸慰一番,卻總是惹得兩人掉淚,殊不知每來一個人,都必提及東子,勾引出兩人的悲傷了。
最后,他們都嘆息一聲,放下手里的禮物,各自回家去。
爸爸這段時間老去自家山頂和魚溝子,背人處嚎啕大哭,有時也站在山頂看著向新國的墳想:莫非真的應驗了,要滅勢九族?
他覺得自己對不住中日,是自己害了他。
考慮到東子要期未考,中日的事并沒有通知他。
挨一天是一天吧,哪天中日不行了,再讓東子來見他大哥最后一面也不遲。
這天晚上,王長喜跑到向保國家去喝酒,兄弟倆越喝越有勁。向保國突然向王長喜豎起大拇指說:“長喜啊,我發現你呀,處事越來越行了,啊!礦上這件事你做得漂亮啊,硬是給你整了個啥事沒有!嘿,我說咱家人都有當官的天份,處事高明極了。哈!干!”
王長喜跟向保國碰了一下杯,說:“還說不定有事沒事呢。中日一死,他家里人難道不會鬧出些事來?”
向保國說:“那你干脆拿點錢封了他們的嘴巴!這段時間,國家對私人煤礦抓得死緊。
都是山西小煤窯搞的,死的人太多,驚動上面,全國的小煤窯都遭了殃。
你這煤窯上發生了中日這事,要是被捅了出去,麻煩就大了。
還好你穩住了賀家,不過你還得努把力,讓賀家老老實實的。”
“賀家我有把握,我擔心的是群眾揭發。”王長喜有點憂慮。
“其他人怕什么?除非他不想在嵩山嶺混了!這年頭,可沒這樣的笨蛋吧?賴癩痢現在是一條狗,叫他往東他不敢往西,還有誰敢跟我們作對?”
“你,他們自然不敢動的。但這次是我,就怕……”
“怕個鳥!他們也應該想到,咱們是親兄弟!動你就是動我!動我就是動縣財政部長王新意!他們敢嗎?”
“也是啊!呵呵。”王長喜心頭輕松多了:“那我還是在賀家身上下些功夫吧。”
“就這么辦。”
王長喜聽從了哥哥的意見,第二天便拿了一萬塊錢去二伯家。
二伯當然不會要這錢,這錢不明不白的,為什么要王長喜的錢?
王長喜流著淚勸二伯多少收下一些,說不然他良心難安。
二伯看看王長喜,王長喜滿面的歉意與悲哀。
二伯只好拿了二千,算是給中日最后一段時間的生活費。王長喜千恩萬謝地回家了。
望著王長喜的背影,二伯感慨萬千:多好的人啊,這些時日也受了不少良心上的折磨吧。其實大可不必的,他對東子做的已經足夠多了。
這些日子,也有人勸爸爸去告王長喜,讓他得到應有的懲罰。但爸爸不以為然:怎么能這樣呢?
他王長喜真心實意地幫我們家,還要去告他?這種不仁不義的事他可做不出來,而且中日也表示過不怨王長喜。
這事原也怨不得誰,誰知道那短命的樓梯會突然斷了呢?